<h1> (一)</h1><h1> 第一次参加师一级的集训,是整整四十年前的事,而且差不多这个时节,地点在江西上饶。</h1><h1> 集训的主题是当时非常紧迫的课题,叫“三打三防”。即打飞机、打坦克、打空降”和“防原子、防化学、防生物武器”,排连营团师五级军事干部参加,号称“五长”集训。集训定于十一月一日正式开始,但是我这个八连小排长,十月十九日就报到了,因为我是来当教员的。</h1><h1> 这时一九八四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而前一年毕业的我,连续累积两年的假期一直没法落实,对这次集训无比抵触。廖参谋长亲自做我的工作,说是集训需要个教员,得有点理论水平,全团挑来挑去非我莫属。下部队至今我一会儿参加射击比赛,一会儿学习微机高科技,全都是司令部派的活,而且自认为都干得不错,离我进司令部当参谋的梦想好像就一步之遥,这参谋长自是得罪不得。叽歪了个把星期时间,还是乖乖去报到。</h1><h1> 团里在鹰潭,师部在上饶,我是坐火车还是坐汽车去的,忘了。能记得的是从连队到团里,是排里一个小兵送的我。国庆期间我在全连教歌时,不知啥事把这个小兵给批了一顿,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堵着一口气在那儿。路程就这么一里多,我们就这么聊着,竟然把这个疙瘩给解开了,让我顿觉阳光灿烂。那天也真的阳光灿烂。</h1> <h1> (二)</h1><h1> 我们团同行的还有其他两位,负责人是阎参谋。晚饭前到的师部,招呼我们的是师作训科的陈Q参谋,比我早一届的学生兵。改开伊始,文凭突然被重视,小初高都有相应的补习提高班,部队干部被一批批送进去拿文凭。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他们毕业了,有些在补习中被他们看中的“老师”,也被他们“顺”走了。这位陈参谋一个月前从师文化队调司令部,同时下达任职命令,提副连了。不用说,我们师学生兵的佼佼者。</h1><h1> 羡慕之余,我忽然想起在连队听说的,有一位好像也叫陈Q的,早我一年毕业,编制就曾挂在连队。于是赶紧拉上阎参谋长凑了上去,斗胆一问,果真是他。见是娘家来人,陈Q参谋一热情,竟翻开本子,让我们这个教学组先挑课目。阎参谋一眼看上“轻武器对伞兵射击”,并问我理论这一块有没有问题,我略微思索便答应了下来。</h1><h1> 凭着老底子,借助陈Q参谋提供的教材,我两天就把理论课的教案完整地拿了出来。看到一旁阎参谋他俩的动作和示教部分还早,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我的教案先捂一捂,陈Q参谋来了。原来负责整个集训的易副师长看了我们的教学方案,认为理论课还是由高炮营营长来讲更为专业一些,一下把我的教学任务全给免了。</h1><h1> 可能是我说漏了嘴,他们很快知道我早把教案搞出来了。当晚高炮营营长就找上门来,说能不能给他的备课作个参考,被我当场拒绝。有担心班门弄斧的因素,更多的是觉得咋说也是个心血之作而不舍。可这位营长很执着,第二天又发动陈Q参谋来索要。陈Q参谋很会说话:“虽说都是对空射击,但高炮打飞机跟步枪打伞兵毕竟有距离。再说因计划变化而耽搁,人家营长备课时间也紧,你就把劳动成果贡献出来,算是帮他一下。”其实没等他说完,我就决定把教案交出了。后来上这堂课时我非常认真地听了一下,这营长讲课水平没得说,但整个教案的框架全都是采用我的,这时自己才有了些许的成就感。</h1> <h1> (三)</h1><h1> 接下来的几天阎组长也没让我闲着,我便加入他的射击动作和示教的备课。当然是配角,跟着排练就行,最多给他的教案提提修改意见。这位阎参谋兵龄跟我差不多,山东人,忠厚沉稳、认真肯干、精益求精,水平也高。第一次零距离观察部队的参谋人员,这位我们八连未来的连长,给我留下非常好的印象,让我后来对参谋队伍一直很是高看,一点不敢小觑。</h1><h1> 人不算闲着,但精神上的压力没了。尤其是到了晚上,阎参谋他们加班加点,自己只是沾他们的光,白拿三毛五的夜餐费,却略感寂寞,军校毕业一年多从未体验过的寂寞。或许还有些许的落寞。陈Q参谋虽然耀眼,但人家咋说也是师兄一级,而晓明同学就不一样了。在军校他跟我是一个队朝夕相处的那种,我们一同分配到了这个师,一年多过去,如今他作为见习干事,前脚迈进了师政治部,距陈Q参谋同款成功就差一只后脚。我好容易从鹰潭来师部集训,他是各种同学之情、地主之谊,也包括职务之便。比如师大礼堂几乎天天有演出或电影,他不管我看不看,都要给我弄张“上上票”。我就这么拿人家的、看人家的,有些落寞就算了,竟还生出些酸意。不过二十岁的小排长知道,这很不好。我最多可以有点幻想,比如这次集训,会不会万一就被哪个师首长看上了呢?</h1><h1> 进入试讲试教环节,几个教学组才有机会同场遛遛。几个团承担的课目看上去差不多,由师教导队承担的打坦克课目更为出彩。教导队是这个师最高军事“学府”,这也是我离开军校后,第一次见识作战部队教学法的实力。主教是一位来自厦门的叫卫闽的教员,个子不高,黑着个脸蛋,浑身铁打似的。只见他一上场,口述、眼神、手势、动作、节奏有机结合、浑然一体、收放自如,让自认为有些教学法天资的我,也不免折服。卫闽还是我此行蹭来的第二个后来的八连连长。</h1><h1> 几天来的酸劲也好、落寞也好、幻想也好,被一场试讲试教一洗而空。自己还没多少本钱,还拿不大出手,还处于打基础的阶段。当然就课目而言,我们也不能妄自菲薄。虽然在场面上我们不及人家,但我们的战法研究更深入、示教作业更精细。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课目是唯一要过实弹检验关的,重在疗效而不在广告。我把我的想法一说,阎组长大加赞赏,连称正合他意。</h1> <h1> (四)</h1><h1> 三十一日,参训的“五长”到齐,集训大队正式成立。我们团来了三十个,廖参谋长带的队。大队要求我们教学组与所在团一起编组,与普通学员同吃、同住、同站岗,全程跟班,但不用参加考试。参谋长让我住他的上铺,我没敢说不,大伙看着都偷笑。这极大地限制我的行动自由,好处是晚上不敢多翻身,把几天来闹下的失眠给治好了。参谋长不到三十岁很年轻,倒不需要我给他什么额外的照料。但有那么几天老下雨,易副师长连早操都不让停,他自己带着全队冒雨跑步。我下了狠心帮参谋长把两双湿鞋子拿去烤干了,这是我第一次巴结首长。他那两双湿鞋子就摆在那儿,我这上上下下的不能装作看不见,都是被逼的。</h1><h1> 对空射击打伞兵是新课目,学员都感到新鲜,练起来也有劲儿。但我们编排的这一套教程管不管用,其实我们教学组心里也没底。开训一个星期后,全大队拉到玉山某山区,开始实弹检验。每个团(中队)编成三十人组成的一个排,使用曳光弹集火射击,以有效弹迹计算中队集体成绩。我们团以七十多发有效弹迹获得第一名,其他中队也都在五六十发之间。对前者,带队的参谋长高兴,后者我们教学组高兴,说明我们训练方法对路了,至此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h1><h1> 实弹射击时肖师长亲自到场,也表示满意。不过他说,这么重要的新课目,不能光计集体成绩这么大呼隆体验一把,必须加考个人。这样学员必考课目达到三个。师长还要求凡这三个课目考试平均成绩低于八十分者,集训结束后留队补课。这下苦了那些年纪大的,嘴上喊着留就留无所谓,暗地里加班加点苦练。我们这个教学组跟着热闹,因为上门求教的明显多了起来。</h1><h1> 三次个人考试中,我们负责的对空射击动作放在最后。结果皆大欢喜,统统八十分以上,优秀(九十分以上)按师长要求严控,只有个位数。我们团有位营长前两次都得了优秀,这次求优心切,动作一再失误。我们考核组认为他也就够八十分标准,但考虑到其营长身份,给他高调至八十九分(反正都在良好分数段内)。没想到他一看距离优秀仅一分之差,强烈要求重考一次。事情直接闹到肖师长那儿,还说都是我口令喊太快了,他就不相信就差那么一分达不到优秀。师长真就了他,而且亲自监考。结果这次这位营长比上次还紧张,失误更多。没等我们考核组合议完,肖师长就发话了:“就这个动作?连我都不如,还想考优秀?”,这回我们就很放心地“维持原判”了。都说考核组得罪人,我终于有了初次体验。</h1> <h1> (五)</h1><h1> 为期三周的集训于二十一日结束。本团总分第一,但全队唯二的“留学者”也出在本团。看到十二名获奖学员上台领奖,自己顿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当初还不如就当个学员好了。</h1><h1> 还真别说,想什么来什么。肖师长临时起议,把参训的十五个学生兵全部留下来,组成个小队,再“深造”五天。我试图钻个空子,以我不是学员为由搞个特殊,到师司令部找了候副科长、副参谋长,终没打通后门,又叽歪了几句,又乖乖留了下来。</h1><h1> 五天的小队“深造”,不用站哨,只穿插一些队列训练,重头戏是训练改革研究,写小论文,这些都难不倒我。临近尾声,队里让我们报名,从中挑选几个为师教导队输送教员、区队长,这个就把我吓坏了。人家晓明同学都进师机关了,我好容易逃离上饶,还回头进什么教导队?后来谁被选上了没听说,我只知道我们鹰潭这个团来的几位都没报名。</h1><h1> 我们是二十六日晚上离开上饶师部的。那天特别的阴冷,四一一次列车晚点三个多小时,我们近零点才上的车。虽然买的是站票,那时的火车还晃得很,但不妨碍我作平静思考。这时我突然有个发现,我是这个十五人“深造”小队中唯一的“教员”。也就是说,从备课穿透到“深造”的,全师全集训大队就我一个。长达四十天时间里,莫非师首长真的欠我一个发现?回到连队已是凌晨三点多,我仍被这个问题纠缠着。</h1><h1> 直到新年来临,这个问题才有了些答案。那天我看到军报一个长文,报道某师针对乙种部队架子大、兵员少、训练不正规的实际,探索以营或对口专业进行大编组训练的做法。我猛然想起,这不正是不久前我在“深造”小队小论文中力推的集约化训练主要观点和思路吗?我也瞬间通透:与其奢望人家的慧眼,不如练好自己的法眼。</h1> (本文黑白照片均由八连王老前辈提供。特此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