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肚肺汤(谢志军)

想写就写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一碗肚肺汤</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凌晨5:20,我步行去菜市场。菜市场离家很近,出了澜湾小区西门,往北二三百米的样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像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潮湿的路面,飘落的树叶,在橘黄路灯下闪闪发光。两个晨跑的人从身旁倏忽而过,对面来的汽车慢悠悠地开着,就像昨晚如海河中装满货物的行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不紧不慢向菜场走去,享受着凌晨的寂静和雨后的清新。不知道那家常去的肉铺开没开门?如果没开门就打电话。我一路走一路想。不一会儿来到菜场,远远望见肉铺后两个忙碌的身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我刚想打招呼,老板娘的大嗓门传过来。“有没有肚肺?买副肚肺,老婆想吃肚肺。”“怕来晚了,买不到,我晓得这个杲子你们也不天天拿。”“如果还没开门,我准备打电话,店门口不是有电话嘛,老板拿肉时也好带副回来。”我把一路上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地说出。“你老婆有口福,今天正好拿了一副,一般还不拿的,肚肺现在吃的人少。”老板娘快言快语。卖肉的女人大多快言快语,就像卖肉包的孙二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是的,现在吃肚肺的人不多,哪怕像我这个日夜渴望长肉的瘦子都不大吃。据说是嘌呤的原因,嘌呤是什么?我不大懂,我的同学舒成懂,他语文教得好,嘌呤研究的也好。我一日三餐按顿吃,人家不是,按多少脂肪、多少蛋白质、多少碳水化合物吃,说这样健康,不生病。我不明觉厉,也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与舒成的差距越来越大,比上学时成绩的差距还要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昨晚问老婆明天想吃点什么,她说出肚肺汤时,我脑海中想到的倒不是她怀孕和生小孩时的事,而是每天傍晚在宋夹城绕圈跑的舒成。我想,舒成肯定不会吃肚肺汤,虽然过去他可能喜欢吃。“还不吃晚饭吗?每天?”“也吃一点,碳水化合物不吃。”舒成不简单,不仅晚饭吃得少,坚决不吃碳水化合物,睡觉前还经常发个朋友圈,图片大致为长鱼干拌、肥肠干拌、腰花干拌,浓油重味,闪闪发亮。腹中空空如也,满脑饕餮美食,如此进入梦乡,舒成这种“精神折磨减肥法”,值得推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思绪似乎扯得有些远,还是回到现实吧。“帮我清理干净了,肺子多过几遍水,肚儿多洗几遍,不能有异味儿。”“放心,我弄的你还不放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几点来拿?”“七点吧,七点来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从肉铺出来,天依然还没亮。我边往回走,边打开朋友圈。办公室新来的女同事,昨晚发了条“居家烤肉”动态,四方格装满形形色色的肉:串的、卷的、摊的、煎的、卤的、生的、熟的……我想来句点评:“还差一碗肚肺汤。”想想算了,悄悄点了个赞。</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7:30,我去肉铺取肚肺。“清洗干净了吗?”“你看看,干不干净?”肺子白白胖胖,几乎看不到血丝;肚儿清清爽爽,附着的黏液清洗掉了;猪心剖开洗净,里面的血囊都没了。“我最怕洗肚儿,小时候父母洗肚儿都要摁在树上反复搓,上面的粘液不好洗。”“现在不需要,先用醋、再用面粉反复抓,多洗几遍,你看干不干净。”老板娘说话像机关枪。“多少钱?”“老客户,55块,肚肺我们不赚钱,忙工不要,以后要常来买我家的肉啊。”我又挑了两个骨头称了下,一共75元。“帮我把骨头剁成块,骨头和着肚肺烧,汤更好些,单烧肚肺也有些寡。”我付完钱,拎着肚肺和骨头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到家,我将肚肺再用水冲了冲,将骨头放在盆中泡。锅中放水,烧开后将肺子、肚儿、猪心放入锅中,加了点儿料酒,焯水。焯水需要几分钟,让肺子中的泡沫一点点吐出来。焯完水,再用清水冲冲。肚肺好吃,但忙起来费功夫,世间的美食大多如此。</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沥水后,切片。“把肺片切小点儿,不要切多大。”一直待在客厅里不做声的老婆发话了。“晓得。”老婆特意提醒,源于一件灰色往事。有一次,我将肺片切得有些厚,煮熟后,乖乖,锅中像一朵朵盛开的棉花,一块肺片要分几口吃。肺片在煮的过程中会膨胀,那次我忽视了。于是,之后每次切肺片,老婆都会提醒,她把我当成她屡教不改的学生了。有时,我也稍稍反抗下:“要不你来切。”“我才不呢,摸在手里滑溜溜的,我不敢。”老婆一贯这样,她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君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切好了,起火。锅中放少许色拉油,姜片爆一下,倒入肺片、肚丝、猪心,加料酒、葱翻炒。加入适当开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趁这功夫,我将泡在水中的骨头清洗、焯水、再清洗。肚肺煮了约莫50分钟,将骨头放入锅中,一起继续慢慢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两个小时后,肚肺骨头差不多熟了,放入盐再稍炖会儿。一副肚肺加骨头,量比较大,一顿肯定吃不完。我将大部分盛起,留下少部分加一点鸡精。一碗热气腾腾的肚肺骨头汤做成了,撒上一把蒜末,那叫一个香。</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肚肺汤,有人爱吃,有人不爱吃。在我家,我和老婆爱吃,儿子就不吃。老婆说,她小时候,岳父舍不得买整副肚肺,一般买两个空壳肺子,空壳肺子便宜,加点杂骨一起烧。嫁到我家,方才知道,肚肺汤还包括猪肚、猪心。她说这些话时,往往还要讲另一件事,小时候,她家吃咸鸭蛋,都是切成四瓣放盘子里,一人吃一瓣,而到了我家,都是一人一个。她说这些话时,还要附带讽刺我一下:“你是地主出身,上大学还有零花钱,我没有。”老婆的幸福感很低,一碗肚肺汤、一个咸鸭蛋,她就很满足。当然,她说我地主出身,那是抬举我了,早在我曾祖父甚至更早,“胡集谢家”就已是“堂前燕”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肚肺汤上桌,我俩一边吃着,一边叙着过往。她有她的肚肺汤故事,我也有我的。我对肚肺汤的最早记忆,是我三岁时。那年,母亲意外怀孕,在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的年代,二胎自然是生不成了。于是,母亲只能流产。我用“流产”这个词,而非“堕胎”,是想减轻对未能出世弟弟或妹妹的惋惜之情。如果现在,我能有个弟弟或妹妹,那该多好啊!流产,也要坐月子。我清晰记得,在母亲坐月子的冬日早晨,父亲上班前,盛一碗肚肺汤送到床边。母亲叫醒睡在里边的我,先夹几块给我吃。这是我对肚肺汤的最早记忆,终身难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生活的确越来越好了,曾经“大补”的肚肺汤现在也不时髦了。曾几何时,女人生小孩,亲戚朋友总要送上一副肚肺、三斤蹄子肉、三斤馓子、三斤红糖,这些当年月子礼的“标配”现在也不时兴了。曾几何时,散落在街头巷尾的一家家肚肺汤馆,现在也几乎看不见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美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在讲究吃得营养吃得健康的当下,肚肺汤的地位渐渐式微了,但一碗肚肺汤融入了多少往事、多少亲情、多少爱,这些怎么能忘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冬天,就想喝点肚肺汤,下一顿吃时,加点白菜,那更是一个鲜。”老婆的一番话,将这一碗肚肺汤的故事延续到了下一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1月11日晨初稿毕)</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