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老顿上门相亲的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觉得相亲是件难为情的事情。老顿也不淡定,称呼父亲的时候,嘴里似乎含了一颗烧罗卜,含混不清。倒是明明白白听见父亲唤了一声“小顿”。</b></p><p class="ql-block"><b>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乡下,这样的称呼还是稍显时尚的,通常在有文化、见过场面的人和单位人之间流行。当时,父亲算得上乡村文化人,还是大队干部。老顿属于乡下人向往的所谓“街上人”,有单位,吃商品粮。</b></p><p class="ql-block"><b> 那个年代,城乡差别与生俱来,难以逾越。父亲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心却始终不在农村。他不愿子女重复自己的人生,必须千方百计“跳农门”。儿子娃努力走招工、参军、考学的路,女伢子一定要嫁到街上去。当郝穴镇上的大姐夫登门求亲时,父亲见他生的实诚,模样也还周正,便毫不犹豫的叫了声“小顿”,算是同意了这桩婚事。</b></p> <p class="ql-block"><b> 既然父亲已经叫了“小顿”,我们就只能按照父亲定的调,一同叫起了“小顿哥”。这一叫便是许多年,至到父母去世。“小顿”的年纪也不小了,步入了变老的年岁,于是,在大姐的带领下,兄弟姐妹齐声改称“老顿”,只是从此少了那个“哥”字。</b></p><p class="ql-block"><b> 奇妙的是,叫声不带哥的老顿,彼此之间反倒觉得更亲密、更随性、更轻松。原来,大家也已开始变老,习惯于“被欺负”的大姐夫也更方便受欺负了。</b></p><p class="ql-block"><b> 起初,大姐还是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弟弟妹妹不够尊重大姐夫,偶尔也会露出不满:“老顿是你们叫的,一窝黄浑东西。”没人在乎她的不满,老顿也还受用,只能由着去吧。</b></p><p class="ql-block"><b>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小爷也不叫“小顿”了,而是直呼祖强,似乎这般叫法更显亲切一些。</b></p> <p class="ql-block"><b>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老顿是在饭桌上。他似乎对母亲做的饭菜很受用,尤其爱吃蛋煎糍粑。毕竟是街上的爷们,不像乡下人那般怯生,能够放开吃饭,也能轻松说话,偶尔还会驾起二郎腿轻轻的摇幌两下,我便觉得这个姐夫有些“牛逼”。突然,正在用心撕扯糍粑的老顿用力向后甩了一下脑袋,随即发出一声“咔”响,惊的我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也引来了爹爹和父亲的注意。老顿却若无其事,一番操作后,继续撕扯那块残剩的糍粑。</b></p><p class="ql-block"><b> “这是什么造型?郝穴镇上很流行吗?”我在内心嘀咕,也偷偷甩了一下,却怎么也甩不出响声。当时的年青人喜欢模仿电影明星的作派,很显时尚。比如哥哥那班人总是留了长发,看到女孩时立刻来一个向后甩长发的潇洒动作。老顿又是模仿的谁呢?</b></p><p class="ql-block"><b> 爹爹就有些担心了:“这伢儿该不会有毛窍吧?”</b></p><p class="ql-block"><b> 后来才知道,老顿做过泥瓦工,受过伤,颈椎部位留下了病根。许多年后,因长期伏案工作,我也得了颈椎病,也会时不时扭一扭脖子,也会发出“咔”的响声。</b></p> <p class="ql-block"><b> 老顿善良,随性,弟弟妹妹们都亲近他,只是亲近的方式和亲热的过程总是让老顿受伤。</b></p><p class="ql-block"><b> 当年十分流行打扑克,没有奖励,只有惩罚。惩罚方式很简单,要么贴纸条,要么钻桌底。很奇怪,同弟弟妹妹玩牌,老顿的脸上一定会白旗飘飘,抑或总是在桌底下钻来钻去,原来是被大哥和二姐抽了老千。</b></p><p class="ql-block"><b> 有时候,老顿在桌底下爬,大哥和二姐抬着桌子顺着他爬行的方向移,于是,老顿的爬行就变的没有尽头了。这样的恶作剧经常上演,始作俑者往往是二姐,受罪的人一定是老顿。</b></p><p class="ql-block"><b> 别以为老顿愚笨,他在刻意示弱,只为逗得亲人们一乐,算是对大家庭的一份情感贡献。</b></p> <p class="ql-block"><b> 重男轻女的思想往往有损于男人自立,却有助于女人自强,我们家就因此产生了阴盛阳衰的倾向。哥哥是百依百顺的好丈夫,姐姐、妹妹则是顶天立地的女汉子。也不知道她们用的什么招数收拾了自家的男人,一个个服服贴贴的,不敢越雷池半步。她们说没什么绝招,就是一个字——“抽”。</b></p><p class="ql-block"><b> 大姐身段不高,比老顿足足矮去一头,这给教训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她常常跳起抽老顿,中招的机会不多,因为,老顿稍加防范,她的巴掌就会落空。不如小妹收拾妹夫来的痛快,专乘那小子酒后熟睡的机会下手。</b></p><p class="ql-block"><b> 无论抽得着还是抽不着,挨抽的隐患永远存在。“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于是,老顿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久而久之,他便怕大姐了。</b></p><p class="ql-block"><b> 二姐永远不承认抽过二姐夫,但观老周那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样子,家法也不会很轻松。</b></p> <p class="ql-block"><b> 同众多的郝穴人一样,老顿也喜好耍嘴皮,满口的“咧个”、“罗个”。大到国际风云,小到街巷趣事,他都有大量的信息,还有自己坚持的观点。偶尔与人话不投机,也不一定轻易妥协,会牢牢把握话语权,既便理屈,决不词穷。说话间隙,依然习惯性的甩一甩脖子,“咔”的一响之后,继续进行没有说完的话题。</b></p><p class="ql-block"><b> 老来的老顿爱上了唱歌,音域还蛮宽。民族的、通俗的都能唱,老歌、新歌信口来,唱到激情时,嗓音特别嘹亮,能够飘过西湖老桥,也会吵的邻里不安。老顿之所以老来忘情歌唱,除了对音乐的爱好,更因长期病痛缠身,无法与外界交流,只有靠卡拉0K渲泄内心的郁闷。</b></p> <p class="ql-block"><b> 父母生育四个女儿,生前却只见到一个女婿。母亲是有大爱的人,视大女婿如己出,倾情疼爱。但凡母鸡下蛋,母亲都会攒下一些,那是留给大女婿的。</b></p><p class="ql-block"><b> 父亲常常望着郝穴的方向微笑,那里有他牵挂的女儿女婿,还有他疼爱的念念和黑子。</b></p><p class="ql-block"><b> 老顿也是很有孝心的,工休之际一定会到乡下走一走,农闲时节也会接老人到镇上小住。父母走的苍促,老顿实在接受不了,悲痛之状令路人动容。</b></p><p class="ql-block"><b> 如果父母活到当下,对于老顿的离去,他们能够接受吗?</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