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里白条

纯陽子

<p class="ql-block">《浪里白条》</p><p class="ql-block">文/王士华</p><p class="ql-block"> 浪里白条是梁山泊好汉张顺的绰号,这顶顶有名的绰号跟我哥扯上是我的杰作,哥哥活着的时候,我怕挨揍没敢说,现在敢说了,他人却不在了。</p><p class="ql-block"> 当年,打王营最西边的西圩门口过十字街,再从粮食街、东大街一直到最东边的骡马老街,你可以说不知道王营镇的镇长是谁,如果有谁敢说不知道十字街西圩门口薛家老姑娘的孙子“小毛匣子”的,那一定是个怪事,除非他就不是王家营的人。</p><p class="ql-block"> 说我哥的事情干嘛还要扯上我奶奶?原来在我哥成名之前,我奶奶的名气可是响了王家营半条街的。日本鬼子来淮阴那年她亲侄子小大成子(薛厚基)跟着小鬼子的屁股后面在王营做了汉奸(王家营人称他们这类人叫二皇)。欺压乡邻无恶不作,那年头能说得上的坏事,没有哪一件他没干过。有那么一天,不知道小大成是不是小酒喝高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他趁我奶奶去了乡下不在家,居然来我家找我老爹的茬,要牵马来把我家的茅草房子给啃了,还声称要用铡草的铡刀将我老爹给铡了。第二天奶奶回家听说这事后,只气得两只眼睛喷火,二话不说颠着她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左一摇右一摆的直奔小大成家而去,一路上后面没有几个人敢跟着去看热闹。还隔着两户人家呢我奶奶一声怒吼:“小大成你给我出来”。小大成闻声从屋里跑出来,“老姑”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奶奶迎面上去半句话也不搭,甩手两个耳刮子直接就扇了过去,小大成两只圆鼓鼓的眼睛里立刻金星乱飞。说来也怪,小大成那天出奇的没有还手,敢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几个邻居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大叫一声一哄而散:“哎呀呀,了以不得啦,小大成被薛家老姑娘打啦,这怕是要出人命啰”。要知道鬼子来淮阴的那几年王营人只见过小大成欺负人,还真没有人见过小大成被人揍过。这消息立刻像脱了锅的爆米花炸了王营半条街。有好心的邻居慌忙过来劝奶奶:“老姑娘呀,赶紧跑吧,小大成一会儿准带着鬼子过来,还不把你家给灭了啊”。我奶奶打小脾气就是出了名的倔,端个洋槐树做的长条凳子往家院子中央一放,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坐在这里等他,看他能怎的”。我妈早已经吓得钻到床底下,在这里躲了整整一夜。</p><p class="ql-block"> 直到第二天小大成没来,鬼子也没来。一家人相安无事,从此以后我奶奶的大名传遍了王营的大街小巷。</p><p class="ql-block"> 小毛匣子是我哥的专属名字,那些年王家营没人愿意给自家的儿子起这名。哥哥是我们家的头等大子,更是我奶奶的掌上明珠,自打哥哥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起,他的抚养权归父亲,管辖权则归奶奶。哥哥要在外面惹事闯了祸,父亲是没有资格教训他的,要是多说半句话,奶奶都会闹得他六生不安,这个时候的父亲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唉,小毛匣子真的是被老奶掼上头了。</p><p class="ql-block"> 在马王庙小学堂上了六年学的哥哥,学习成绩究竟算是哪个年级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哥哥每天一打早认个真真的拎着个书包去上学,奶奶每天早上也是眼睁睁看着他出的家门,学校的先生却未必每天能看见他进校门。在小毛匣子的童年时光里,从来就没有逃课这样的说法,而能老老实实的坐在课堂上听先生讲课,却是难得一见的事情。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时间比他上学堂的时间多的多,别人家孩子的书包在课桌上能找得到,我哥哥的书包常常是在废黄河边的沙滩上,或者是在邻居家的房前屋后的树梢上总能找的到。</p><p class="ql-block"> “王大奶奶,你家小毛匣子的书包挂在刘二爷家屋后的洋槐树上呢”,奶奶问:“人呢?”“没瞧见呢”,这样对话的场景那会在我们家常见。谁要是得罪他了,他准会拎着装满碎砖头泥疙瘩的粪箕子,从早到晚往你家的门上砸。那会,两三条街的人的只要听见小毛匣子的名字没有不心烦的,所以,没有人家愿意自家的儿子与他同名。</p><p class="ql-block"> 哥哥的脾气虽然怪,学习成绩也不好,但是屁股后面跟着的小伙伴们一点不少。小伙伴们都知道跟哥哥玩不吃亏,每次哥哥都不会让他们空手回家,不是有鸟蛋,就是有鱼虾,就连冰天雪地的冬天也会有鱼虾让小伙伴们拿回家。。</p><p class="ql-block"> 六七月里的天,大地仿佛像刚熄火的炉膛,半夜三更的风吹到脸上都能烫掉一层皮。白天穿薄一点的鞋子走路,小腿你得迈快点,慢一慢脚底板恐怕就会烫出水泡来。这样的天气却是我哥的乐园,泡在废黄河里比在学堂里看先生摇头晃脑要快活的多。河里的小虾他能一把抓几个,虾壳都不用剥,两个手指头捏着放在嘴边轻轻一挤,甜甜的虾仁在嘴里就打个滚,牙齿都没碰到就溜达到肚子里了。从树上掏几个鸟蛋,在黄河边的沙滩上挖个坑,把鸟蛋埋在里面转脸就熟,这样的事儿对我哥来说算是寻常事。</p><p class="ql-block"> 西圩门外荷花汪的夏天是大哥和小伙伴们的天堂。这里的大鱼小虾如果要是碰上了我哥,那就像是碰上了阎王,准是有来无回。荷花汪里此起彼伏的蛙声,家前屋后树梢头上一声连着一声赶集似的蝉鸣,都是勾引我哥肚子里馋虫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在蛙鸣蝉嘶的日子里,天热的日夜也不回凉。即使没事也能给你的心里烦出来点事情来。饭是吃不香的,觉也是睡不着。邻居陈二婶的烦心事总比别人家多一件,因为薛家老姑娘的孙子时常会来给她的心里添些堵。她家的树多,自然鸟窝也多。有一天,哥哥的小伙伴们想解馋,来找哥哥说:陈二婶家屋后树上的鸟该下蛋了。上树掏鸟窝这事对我哥来说就像在秃子头顶上拿虱子。哥哥二话不说领着小兄弟们直奔陈二婶家而来。</p><p class="ql-block"> 陈二婶在邻里是个难相处的尖道人。见哥哥这帮讨债鬼又来她们家掏鸟窝,气就不打一处来。趁哥哥上树的机会,将她家茅厕里的粪便涂抹到树杆上,哥哥从树上滑不来,弄得是满身臭屎。陈二婶忘记了薛家老姑奶奶的孙子是惹不得的。小毛匣子抱起陈二婶凉在院子里的所有衣服,擦干身上的臭屎,然后直接就扔进了她家的粪坑。陈二婶气的头顶冒火,开口大骂:该死的小毛匣子,你要活活气死我呀。哥哥更是怒气冲天:“你这缺德鬼再敢骂,我就爬你家床上去”。陈二婶去我奶奶那里告状基本就是自讨没趣,奶奶在西圩门口是出了名的护短的主,陈二婶不但没讨到想要的说法,还被奶奶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你缺不缺德啊,小毛匣子上你家树上掏几个雀蛋怎么啦?又没跑你家米缸里拉屎,你犯得着做这缺德事吗?你这是活该。陈二婶没脸掉气的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逮知溜(蝉)是个很有讲究的技术活,哥哥抓一把小麦放进嘴里嚼吧嚼吧,一会儿面筋就嚼出来了。那年头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多余的小麦给他。奶奶说:想玩就自己想法去,我可没粮食给你糟蹋。这事可难不倒哥哥,清晨露水未干的蜘蛛网的粘度最大,天刚麻麻亮哥哥就把蜘蛛网收集起来留着白天用。</p><p class="ql-block"> 三姨娘家的儿子二宝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手脚落下了残疾。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那天二宝哭着来我家,告诉大哥被同学三马打了,大哥丢下饭碗,二话不说拉着二宝就去找三马。三马看到大哥来了吓得呆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更不用说句话了。大哥拉过三马的一只胳膊压在自己的大腿上问二宝:是不是这只手打你的?只要你说一声,我就把他打断了。三马没哭,二宝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那天过后,二宝逢人就说:我大哥是梁山好汉,谁再敢欺负我我就去告诉大哥揍他。打那以后二宝真的再也没有被人欺负过。</p><p class="ql-block"> 哥哥最安稳老实的时候,是陪奶奶去骡马街旁边的城隍庙上香。起初奶奶是抱着他去,后来改成扛着,再后来便是牵着手去。“小毛匣子,城隍老爷是不能惹的啊!得罪了他老人家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了,天都会塌下来的。”这是奶奶每次带哥哥去城隍庙磕头上香时都要特别念叨的一句话,奶奶的这句话在哥哥的心里牢记了一辈子。空旷阴森的大殿里,总有些莫名的逼人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高大威严的城隍老爷塑像,哥哥是从来不敢抬头看的。奶奶叫上香他就上香,奶奶叫磕头他就趴在蒲团上磕头,从不敢违拗奶奶的指令,也从不敢抬头看城隍老爷的脸。所以多年以后哥哥也说不清城隍老爷长得什么样子。</p><p class="ql-block"> 那会儿的哥哥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奶奶和城隍。</p><p class="ql-block"> 那年国家建成昆铁路,部队来淮阴招铁道兵,哥哥想去。奶奶说,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我要猴年马月才能见得到你呀?不许去。结果哥哥气的一脚把家里维一的宝贝大水缸给踹了,其实他就是把房顶给掀了也是去不成的,当铁道兵的事情就这么黄了。</p><p class="ql-block"> 我嫂子是奶奶在哥哥三岁的时候定的娃娃亲,淮阴城西北渔沟镇西王庄的王家三姑娘。长大后的哥哥怎么也想不到,小时候经常从渔沟乡下喊来陪自己玩的小三子,居然要变成自己的媳妇了,他死活都不愿意,闹的是天翻地覆,父亲实在是没法子了就去求奶奶。</p><p class="ql-block"> 奶奶端了条凳子往院子里一坐,凳子还是那条老洋槐树木做的长板凳,多少年了架子一点都没松动,还是像奶奶的腰板一样硬铮铮的。奶奶两眼圆瞪,右手指着哥哥的脸怒吼:小毛匣子!你长能耐了是吗?你这媳妇是我定的,我看你敢不结这个婚,难不成你还能反天了。</p><p class="ql-block"> 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我嫂子呢,还是当年渔沟西王庄的那个王家三姑娘。</p><p class="ql-block"> 梁山好汉浪里白条的这个绰号,现在听起来感觉还是那么的亲切。</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四年十一月十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