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板

古城淤荷

父亲拥有一双大脚板。坚实的脚壁、粗糙的纹理、稳健的脚板……

奶奶曾经告诉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八九岁了，也没有鞋穿，成天光着脚丫子四处奔跑。

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家里来了一个乞讨者，送给父亲一双不跟脚的破烂鞋。父亲视若珍宝，每天晚上都抱着鞋子睡，怕到手的鞋子不翼而飞。

我听了一震！一双破鞋至于吗？奶奶却笑了——“你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你是不会理解的，等你长大了，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父亲的大脚板印在了我的童年，在尘土飞扬的田间小路上奔跑；在牲畜吼叫的打谷场上穿梭。厚重的脚步印出一串串欢声笑语和长吁短叹。

要不是父亲生病住院，要不是他行动不便，要不是他弥留之际。我也想不起给父亲第一次洗脚。

一抹轻柔的眼神，浅浅一笑把我的心牵动。我端来一盆温水，轻轻地来到父亲身边，把父亲的身子扶了起来，在父亲的后背上垫了一个大被子。父亲刚开始很抗拒，但我是不会给他抗拒的机会，父亲只好乖乖地顺从。

夜风中传来咿咿呀呀的月光曲。脱下父亲冷冰冰的袜子，脚板上布满厚厚的老茧，看着让人心疼。我又用手轻轻地按摩着父亲的脚板，父亲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美好的瞬间。

蓦然回首，这双跋涉了60多年的脚板，该藏了父亲多少风雨人生的故事呀。父亲的脚板，走过岁月，趟过泥泞，穿过荆棘，踩过石子，在农村的田间地头奔驰，寸步不离地扎根于这片土地。

到现在，他仍然念念不忘这片土地，念念不忘那些陪伴了他一生的热土。父亲说，是土地养育了他，让他从一个农村牙牙学语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学会了担当，懂得了责任，养成了正直坚韧、不屈不挠的性格。

父严子孝，兄友弟恭。从小到大，我们兄弟姊妹都怕他。与生俱来的畏惧感，如若我们姊妹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我们定会戛然而止。

每一次回家，每一次打电话，每一次吃饭……都让我们害怕和他独处，即便坐在一起，也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少了父女之间的那种亲近。

尽管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在他面前，我还是规规矩矩。我的孩子们也是一样的。都说隔辈亲，父亲看见我的孩子们，有时竟忍不住上去拥抱，但孩子们也还是规规矩矩，不敢淘气，不敢放肆。

为了弥补这些年对父亲的亏欠，我打算忙完手头的活去照顾父亲。这也是父亲主动提出来让我陪他一段时间，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陪他的那天晚上，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住院期间，都是姐姐和我爱人陪床。我由于工作的原因，没能亲自照顾父亲心生愧疚。这应该是我这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虽然我们父女也经常视频聊天，说了多少年都没说过的话。我是第一次听他聊起母亲，聊母亲跟他的苦、受过的累、生活的不易，人生的坎坷。

父亲的脚板沉重如坯，它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灵，赐给我踏踏实实、奋发进取的人格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