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与我的大学

荆竹(谢绝送花)

<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与我的大学</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20世纪70年代初,在叶家庄的村南,有个天然湖泊,湖深约有两米左右,湖方圆约有五六千米左右。湖西边五六十公里外的南北横亘着贺兰山脉;湖的东边紧挨着的是从古流淌至今的唐徕渠。</p><p class="ql-block">叶家庄在当地有点名气,方圆几十公里的人都知道。虽叫叶家庄,但村子里住的各类姓氏周吴郑王、韩陈李赵等姓氏人皆有,最早也许可能大吨是叶家住户而故名。这个湖叫蒲草湖,是叶家庄人引以自豪之地方。只要有了重要的客人,乡亲们就会带他们到湖畔游玩观赏。生活在那湖边的时候,我也随大流,经常带人到湖上游玩。</p> <p class="ql-block">凭心而论, 蒲草湖应该说是个美丽的湖泊。</p><p class="ql-block">走进蒲草湖就像走近不施粉黛、娴静大方的村姑,让人感觉特别纯朴自然。特别宽阔、清澈、宁静。五六平方公里的水域面积,蒲草、芦苇环抱,满眼翠绿;妩媚青翠的蒲草小岛星罗棋布,蒲草小岛上栖息繁衍有很多鸟类,翩然起落,稍不经意,就从你盈满惊喜的目光中逶迤而去,几声鸣叫划破湖面的宁静;若是春天时节,春雨迷朦,沿湖桃花盛开,落英缤纷,“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之意韵, 不由让人想起“斜风细雨不须归”隐钓林泉之逸致;人对蒲草湖之钟爱,不仅是因为自然之美丽,更多的是历史的积淀,因为那湖底沉没的是我们世代生息之家园。</p> <p class="ql-block">一到夏天,我们几个小孩子就躺在漂浮在湖水上的蒲草伐子上,那蒲草伐子都是取自湖泊边长势茂盛的蒲草,自己做成伐子,仰躺在蒲草伐子上,看着天上各色的云朵,漂啊漂,一直就这样地漂浮着……</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从唐朝流淌至今的唐徕渠畔上,不停地来回踱步,不知来回走了多少遍……一条古渠,这条古渠把一方匍匐的大地托起,这条古渠横亘民族之脊梁,这条古渠镌刻着历史的标记——你可以记不住贺兰山有多少峰峦沟壑,但您一定知道,常信堡桂南村有条从古流淌至今的唐徕渠。它的干渠支渠蜿蜒纵横近千公里,葱茏随流水欢快,麦浪伴歌声涌起。这条古渠,连同贺兰山成为横亘之记忆。你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我就在那里,历史的基因就在那里,生命之色素,就在那里!</p> <p class="ql-block">夏季的叶家庄村,茫茫田野之地,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麦浪……。</p><p class="ql-block">在浅浅之夏日,小麦灌浆、乳熟、籽粒日渐饱满。在火红的太阳下,微风卷着热浪,催促着麦穗快快成熟。风吹麦成浪,五谷蕃熟,穰穰满家,麦浪滚滚,麦穗灿黄,静待丰收。</p> <p class="ql-block">还有那一望无际的水稻地,水稻绿油油的随风摇曳……</p><p class="ql-block">在蓝天白云下,金色的稻田一望无际,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诉说着丰收之喜悦。</p><p class="ql-block">稻田承载着农民的希望,他们辛勤的汗水在此刻化作满满的幸福,叶家庄乡村风情在此刻尽显,那金色之画卷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美丽动人之田园风光!</p> <p class="ql-block">每年叶家庄村的田地里,各类蔬菜长势非常茂盛,让人垂涎欲滴……果蔬应有尽有,长势喜人,奇花异草五彩缤纷,芬芳四溢。</p><p class="ql-block">乡亲们每天忙忙碌碌,精心侍弄他的菜园,从种子下地那天开始,就一头扎在他们的菜地里,起垄、松土、施肥,忙得不亦乐乎。父亲不但忙碌,还乐在其中。在我的眼里,他既是个种田能手,也是个田园诗人,他一边侍弄菜园,一边吟诵自己的小曲诗句:早起园中去,小苗破土生。但愿苗儿壮,金秋见年丰。</p> <p class="ql-block">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塞北一小镇街道上,每到秋季,瓜果飘香,到处都是摆摊卖货之景象……晨曦初露,寂静的田野开始醒来,空气里带着破晓之寒意,树叶上凝结着一滴滴露珠,弥漫着淡淡雾气,湿润的泥土气味,带着乡野之韵味,浸透着叶家庄村生机勃发之气息。鸡鸣狗吠时,习岗镇、立岗镇等集市上,已经热闹起来,四乡八里的乡亲,纷纷赶着毛驴车、骑着自行车前来赶“集市”——叶家庄村人当然也不例外,就连几十里外的县城人,也开骑着自行车赶来买“新鲜”。</p><p class="ql-block">小镇中心大道两边,各式各样的摊点有序摆放,一个个水桶里活蹦活跳的鱼类、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的豆制品、刚从地里摘下来水灵灵的蔬菜瓜果、还有散发着浓浓面香味的烧饼、香喷喷的炸油条……。</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上小学时,我每天早晨,都背着母亲给他缝制的书包到镇小学去上学……镇小学叫解放小学。因小学的建筑乃解放前英国人所办之教堂,共和国成立后即改为解放小学故名。每天,三三两两的同学走来,时而走马观花,时而驻足聆听——校园传来的那歌声,那情景,那场面让人流连忘返。此时,也有胆大点的同学就应着吼上几声,然后赶紧跑开。记得上小学四、五年级时,乘父亲衣服放在家里时,我悄悄从父亲的口袋里“偷”几毛钱,然后抽空跑到距家七、八公里外的县城新华书店买小人书(即连环画)看,我很“庆幸”有过这么好几次“偷”钱买连环画之事,竟没有被父亲发现。</p> <p class="ql-block">冬天的早晨,弯弯的月亮还挂在天上,东方的启明星还很明亮,而路上就已经有了上学的孩子。天寒地冻,冷风刺骨,有同学“发明”了让人一会儿就热起来的方法:走到村前的小湖泊边,用石头砸开一块冰面,下面是汩汩的满是冰凌的水流。犹豫片刻后,我们咬着牙把手猛地塞进水里,捧一把就往脸上搓。掺着冰花的水一到脸上,如同刀刮一样,手和脸完全麻木了。过了好一会儿,就火辣辣的烧起来,随后越来越热,就再也感觉不到冷了……</p> <p class="ql-block">长长的上学之路是辛苦的,也是快乐的。在同行者里有位同学的父亲是小学老师,家里书籍不少,他知道不少故事,大伙儿就央求他讲故事,条件是他们可以轮流给他背书包。于是每天早晚,我们就围在他的前后左右伸长耳朵听。金角大仙和银角大仙谁厉害,杨七郎究竟是怎么死的?穆桂英到底嫁给了谁?在上学的路上,这些都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追着《西游记》里的白龙马,跟着《岳飞传》《杨家将》里的英雄好汉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家了。</p> <p class="ql-block">在去镇上中学的路上,与许多同学打打闹闹,显得很开心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南山岭上南山坡/南山坡上唱山歌/唱得红花朵朵开/唱得幸福落满坡/唱得幸福落满坡……”这首歌的歌名叫《唱得幸福落满坡》,是初中读书时老师带我们到校外活动时教的一首歌。那时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之年龄,躁动之青春,过剩之精力,瑰丽之幻想,旖旎之遐思,一切美好的东西充盈了那一段绚丽的时光,平静而荡漾,充实而奢华。 </p> <p class="ql-block">最有趣的要算是夏天中午——在中学旁边的果树园里玩“抓枣”的游戏了。我读的是镇上的一所农业中学,中学旁边就是学校的农场,农场有一个果树园子,其实也不算园子,只有几十棵果树,也没有围墙,树下是松软的沙土。有时我们去农场劳动的途中,有几个同学就会齐聚树下,或躺或坐,享受劳动之余的轻松快乐。圆圆溜溜的石子,灵动翩飞的手指,石子相碰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还有无所顾忌的笑声,无不让人获得视听之愉悦与享受。镇上农业中学的学生来自县城里的不多,大都是来自农村,没有午休的习惯,午饭刚一咽下,嘴边的白菜丝、玉米粒还没擦干净,便又一溜烟跑到那棵硕大的苹果树下,东一堆西一伙捉迷藏玩起来。天上骄阳似火,树下阴翳蔽日,头上花团锦簇,蜜蜂嘤嘤嗡嗡,花香袅袅缕缕,好一个惬意了得。最美妙的是躺在树下松软的沙地上,嘴里衔一截草茎,头枕胳膊,将脚埋进潮湿的细沙深处,脚丫儿调皮的一掀一掀,凉津津的,痒酥酥的。中学不大,没有活动场地,我们最奢侈的活动就是大家商量好星期天一起上唐徕渠畔上了。唐徕渠畔比地面高出两米左右,在我们曾经读书的解放小学东边,渠畔沙枣树苍苍翠翠,坡上青草郁郁葱葱,是乘凉休憩的好去处。紧张的学习之余,星期天能到唐徕渠畔上玩耍,是我们那时最大的愿望。这首歌就是语文老师一次带我们劳动时唱的——这次来唐徕渠畔,在渠畔上大家不约而同的又唱了。</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记得20世纪60年代末,我在镇农业中学读书。很快就到了冬季征兵时节,我立即在村子报了名。来村里征兵的是一位年轻的龚姓军人,也就二十来岁样子。他的名字我已不记得了。来征兵的那个龚同志很喜欢我。龚同志骑个自行车满村转悠,看有哪位年轻人符合当兵条件,龚同志遂叫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架上。开始我还不愿意去,他说:“你真要想去当兵,就跟我一起去转!”龚同志这么一说,我反而高兴地就跳在了他的自行车后架上,与他在全村转悠了起来。那年我十六岁,后来被陕西某部队破格录取了。在长安大雁塔附近军训了一段时间后,我就被分配到了一个基层连队。由于我有些写作基础和拉板胡的音乐基础,在连队多是从事通讯报道、出墙报、黑板报等工作,每年大多时间均被抽借到军分区文艺宣传队从事节目的编创和乐队工作,有时也被地方的文艺宣传队借去拉板胡,并到各地演出。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转眼间六个年头的部队生活结束回到了家乡。回家乡的那年春节甫一过,县武装部就给复员军人举办了三天学习班。记得,刚参加了学习班第一天,乘中间休息时,我到县武装部旁边的县文化馆去看望一位中学的音乐老师,恰好音乐老师在,寒暄了一阵,老师随便问我会什么乐器,我随口说经常业余拉拉板胡,老师遂拿来一把板胡递给我,让我拉着玩玩,我二话没说,接过板胡就拉了《众水浇开幸福花》与《军民团结如一人》的独奏曲,老师听我拉后很高兴,又将我领到文化馆长跟前让拉,我又拉了几首曲子。原来,县文化馆此时正要筹建一个文艺宣传队,正需要人。李馆长听我拉了板胡后就崔我快点过来。于是,学习班一结束,我就直接到了县文艺宣传队去报到了。去后仍是从事节目创作和参加乐队的工作。当时我在乐队是板胡演奏——我曾“崇拜”的县板胡演奏者对我已是望尘莫及了。</p><p class="ql-block">一眨眼,我在县文艺宣传队已做了半年的零时性工作。这一年,全国的大学招生也开始了。于是,我就填表报名,并附上了我曾发表过的文学作品、演出剧本和未发表的文学作品(16开纸)总计118页,并参加了当年的高考。我的考点在本县常信堡。八月的一天,天气炎热。我汗流浃背,慌慌张张,骑着父亲的破旧自行车赶往了常信堡——参加高考。我的高考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等五门课程加上口才试讲,五门课程共一天时间考完。我的监考老师叫朱广宝,浙江人氏,圆圆的脸,窝窝的嘴,额头略高,戴一副近视眼镜,说话语速较快,显得格外有精神。记得当时考试结束后,朱老师说我的语文水平和口才试讲水平较高,但理化知识较差。</p>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啊,时光若一弯宁静之水,倒影着过往之流年,趟过春夏秋冬,浸透每一个日日夜夜。 那些走过的青春值得我们珍惜,那些回忆的感动值得人们流泪,那些未知之题目如今想起,仍是没有确切之思路,那些曾深深教导过我们的老师如今不知都在哪里!也许,他们还在为未来的教育事业操劳着,那些种种美好的细节,有的记忆犹新,有的已难以记起或模糊不清……他们就这样离青春越来越远,如今的我,看惯了车水马龙的繁华,见识了更广阔精彩的世界,可是在我的心中永远封存着一段抹不去的回忆——那年的高考虽然只有一天,但此前为了这个读大学的愿望,花了多少个秉烛夜读,多少个日夜奋战,多少滴汗水凝聚,我们牺牲了我们的青春,却成就了我们的梦想,灰暗的过去,光彩夺目的今天。那时,我们的愿望很简单,确定目标,实现目标,在突破与现实中徘徊,多少张快乐单纯的笑脸如今想起依旧清晰,多少发自内心的教诲是那样感动,多少友谊感动温暖至今。</p> <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们文艺宣传队正在紧张有序的排练,可我心不在焉,忐忑不安,焦虑万分。恰好中午,邮递员突然送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拿到手——瞪大眼——看着复旦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高兴万分,激动不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p> <p class="ql-block">在全家人焦虑的等待中,那张命根子一样重要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终于被送到了我的手里。我站在县城街头的沥青马路上,手里紧攥着鲜红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茫然向东边十字街头的方向眺望,街道有序的尽头,间或错落地拔起些许高高的白杨树干,地平线上,一抹黛色的天际在阳光下突兀扯起,显得迷离而深沉,恍如梦境。</p> <p class="ql-block">啊,即将去远方求学的我,怀着梦想与憧憬,渴望告别父母远离故土,踏上一段充满希望的青春征程。而终将逝去青春、趔趄步入另一段生活的我,望着县城的夏风与树影,满腔怅然若失,满脑回忆影踪……。他装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当晚,立即从文艺宣传队赶回家里向父母亲报告。</p> <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村庄的土房屋里,烟气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呛人烟味,缕缕烟尘从我模糊的眼前拂动,透过飘渺的虚空,我望着父母亲佝偻着的身影,隐约看见父亲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那是一双像榆树皮般粗糙皱裂的手,手背上青筋突兀,指关节粗大如竹节,每个手指都裂开了许多道道,手掌上布满了又黄又硬的老茧子,仿佛岁月消逝留下的斑驳与印痕,褶皱、苍老与坚忍,记录了多少岁月的沧桑与历经风雨之痛楚,此刻没有人会懂父亲和母亲心底深处的沉重与失落……</p> <p class="ql-block">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炎热夏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感人至深的情景皆恍若昨日,历历在目,萦绕心间。进入三伏天后,一天比一天热,酷热的骄阳像是要把大地烤干撕裂,蝉儿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田地里枝杆弯曲的玉米、高粱勉强支撑着晒得早已翻卷了的叶子,一浪接一浪的闷热气息几乎使人窒息。随着芒种悄然来临,一年一度的高考也如约而至,多年之夙愿与业余苦读和写作,在这年的八月就要画上一个短暂的句号。</p> <p class="ql-block">夕阳最后一抹如血般之光芒,斜斜地耀眼地播撒在静静流淌的蒲草湖泊上,微风掠过落日余晖笼罩下的水面,往复不断的涟漪慢慢扩散开来,就像人间世情一般变幻莫测。</p><p class="ql-block">我还是久久地站在村头的土路上,望着绿树掩映之村庄,望着我家那座破旧的院落,望着老屋前晃动的黄牛之身影,一滴滴苦涩、不甘、无助的眼泪夺眶而出,深深压下自己之无奈、惋惜等情绪,泪眼婆娑,尽显倔强,内心深处不仅一次次想要带着沉重走向远方。</p> <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迷茫之生活,迷茫之我,我该何去何从?我到底该如何选择呢?沉重负担已然压得父亲母亲喘不过气来,他们在田地里拼尽力气劳作,省吃俭用供每个儿女读书,每当我看到父亲青筋暴裸的手臂、褚红笔直之脊梁,痛楚与悲伤就会在内心深处困扰,一次次想着放弃学业替父母亲分忧解愁。然而,我没有辜负家人之期望,终于上了大学,应该继续向前走,相信未来之生活会好起来。面对理想与现实,我内心极其矛盾。风,若有若无地吹着,我的心却飘摇不定……</p> <p class="ql-block">秋老虎肆意地蒸腾已经干涸的地面,院落里靠近窗户的梨子树依然突兀地挺立在老屋前,一片片翡翠般的绿叶在风中抖动着,像成千上万只绿色蝴蝶在翩翩起舞。房前屋后晾晒着刚刚收割的玉米、高粱、黑豆,微薄的收成总是无法改变惨淡之光景。</p> <p class="ql-block">现实之境况是不幸的,现实之境况的确是不幸的——尤其是对已然年迈之父亲与母亲。其实,父亲和母亲之内心也极其矛盾,他们既期望我能上大学,走出贫穷的村子,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又希望我能留在家里帮他们干活和抚养弟妹,也可适当缓解一下家里的窘境。当然,纯朴憨厚、不善辞令的父母是不会向我表达内心想法的,但我已读懂了父母亲讷直与现实之心境。更何况我的心早已飞向了远方,飞向了去大学的路上……</p> <p class="ql-block">距离开学之日子越来越近,然而学费才仅凑够了一半。夜幕降临时分,父亲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回来。他在屋角放下锄头,踱步来到牛圈,用粗糙皱裂的手摸了摸低头吃草的牛,顺手往食槽里添了些青草。他又围着屋前空地转了一圈,推开门走进屋里,端起盛好饭的搪瓷碗,圪蹴在灶台旁不出声响地吃着。父亲推门进来时,我们正各自忙着,我和妹妹坐在破旧桌旁的炕沿上发呆,母亲坐在炕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给我一针一针地纳着鞋垫。饭后,父亲脱了鞋依偎在炕沿上,手伸进衣服口袋,摸索着口袋,不知是在摸什么,一言不发。这时,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父亲身上。</p><p class="ql-block">父亲似乎犹豫了一下,翕动了良久的嘴唇,终于缓缓对我发出声来:“你能上大学,这是个好事情。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都熬过来了,这学你一定要上,无论如何,书还是要接着念下去……”我呆坐着没有说话,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喉咙间像哽着一粒枣核似得,出气都感到困难。看着父亲秃着脑袋的灰白头发,微驼的脊背,我知道父亲心里的痛楚,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生活之痛。此时,我若是说话,首先会发出心里压抑已久的哭声。</p> <p class="ql-block">从不抽烟的父亲在此点燃了一支自己手卷的烟,继续说:“明天我去你舅舅家再借点钱,实在不行,就卖牛吧。”</p><p class="ql-block">“啊?卖牛?那明年开春用什么种地?”我惊讶而焦急地问道。</p><p class="ql-block">父亲没有说话,默默地抽着烟。抽完了一支,又燃了一支卷好的烟。良久,父亲使劲儿地掐灭了几乎燃尽的烟头,严肃地说了一句:“你们要好好念书。”几个弟妹都在屋里。坐在紧靠窗户炕头的母亲,正用衣襟蒙着整个脸,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我眼里蒙上一层晶莹的光芒,喉咙和胸膛都在起伏,像被水淹了一样。</p> <p class="ql-block">夜,如此静悄悄,墙缝里的蟋蟀都已进入梦乡了。愕然发现,缕缕烟尘依然在缭绕。原本父亲只是想用点燃的烟火淡忘生活之艰辛,让内心之酸楚在烟头的残光里一点一点地慢慢离去。然而,缭绕之烟尘久久弥漫在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欲罢不能。</p><p class="ql-block">屋里昏黄之灯光依旧亮着,铺满青砖之地面上,杂乱无章地躺着几乎燃烧殆尽之烟蒂。烟蒂之温度在地上慢慢变凉,慢慢燃尽残存之烟丝。烟圈在屋内缠绕着、扩散着,一丝丝、一缕缕在空气中弥漫。缭绕的烟气把现实与亲情紧密相连。昨日一幕幕的艰辛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点点星星,零零碎碎,曾经之过往,缓缓流淌进我的心田。恍惚间,却又化成缕缕青烟。屋内烟雾弥漫,我静静地凝视着满地烟头,一点点燃尽。</p> <p class="ql-block">乡村的夜空是深蓝色的,天空有星光在闪烁。我独自起身,走出屋子,一个人踱步在无声无息的夜色里,任由裤腿被夜色里的水露打湿。</p> <p class="ql-block">夜是那么的宁静,静的叫人感到寂寥。在这个格外宁静的夜晚,我久久无法入睡。最后,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身处大学校园,校园里环境优美整洁,雄伟壮观的教学楼,整齐林立的宿舍楼,高端气派的图书馆,薄薄的雾气如轻纱笼罩着校园。校园里随处都是人,身着各色各样服装的青年学子。我怀着好奇激动的心情,愉悦地唱着跳着,在宽阔的操场上自由自在地奔跑……清晨醒来,发现泪水已然打湿了枕头。</p> <p class="ql-block">七</p><p class="ql-block">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父亲就起身出门了。直到月朗星稀,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进门后脱掉那双沾满泥土的底子快要被磨透的胶鞋,耷拉着腿坐在炕沿上,一口气喝完我递过去的一大碗温水。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沓面额不同的钞票,用略带沙哑的语调,叹着气说:“唉,今天出去就借了这点钱,估计还差点儿。”又过了两天,父亲到集市上卖掉了家里唯一的耕牛,这才凑够了我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p> <p class="ql-block">在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生活着我的伟大的父亲和伟大的母亲,他们虽是文盲,却拥有超越文字般的父母大爱。教育费用,历来都如巨石般沉重,然而,我的父母亲却以双手为笔,以汗水为墨,书写着父母大爱之传奇。父母亲的双手,曾经细腻柔软,早已被岁月和劳作磨砺得粗糙不堪。但是,父母亲这双手却如同最坚韧之笔,不断在生活的田野上耕耘,挖掘出一个个珍贵的希望。当晨曦初露,父母亲便迎着第一缕阳光,开始了一天之劳作。父母亲挥舞着锄头,翻动着泥土,种植着希望。每一滴汗水,都凝聚着父母亲对我们儿女的深切期望和无私付出。汗水,是父母亲笔下之墨,是父母之爱的见证。夏日炎炎,父母亲的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依然执着地在田间劳作。冬日寒冷,父母亲的双手冻得通红,却依然坚定地为我筹集学费。那些汗水,如同最真挚的文字,记录着父母亲对我的爱与付出。</p> <p class="ql-block">我就要去遥远的上海去上学了,乡亲们恋恋不舍的纷纷前来为我送行……</p> <p class="ql-block">那一年金秋,我拎着父亲特地买的印有“为人民服务”的黄绿色帆布书袋,网兜里提着乡亲们送给我的脸盆和茶水搪瓷缸子、被褥等,怀里揣着父母亲为我筹集的学费钱,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叶家庄村子。我穿着带补丁的裤子,背着行李,忐忑地走向了省城的火车站,即将要开始人生之另一段路程……</p> <p class="ql-block">初升之太阳,在远处的贺兰山后,透露着蓬勃之朝气。迎着朝阳,我怀揣着那张沉甸甸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踏上了梦寐以求的求学之路。我望着绿色笼罩了的田野,望着村庄参差不齐的村舍,望着那座熟悉的院落,望着父亲指间袅袅飘绕的烟气……我任由泪水在脸上尽情地流,心里涌起了一股无限依恋之情感。尽管我渴望离开这偏僻贫穷的村庄,到更广阔的天地去生活,但我对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内心里充满着深深的爱。我大踏步地走动着,走向城市,走向学校,走向未来。泪水很快蒙住了我的眼睛,西边远处涌动的贺兰山脊逐渐模糊了。此时此刻,我更愿化作一缕缕缭绕之烟气,像藤蔓一样缠绕在父母亲那熏黑皴裂之双手指间,逐渐融入父母双亲之身体里,在父母双亲之灵魂深处撑起一片绿荫。</p> <p class="ql-block">八</p><p class="ql-block">我终于来到了全国重点大学复旦大学的大门口,眼睛瞪着复旦大学的校牌,久久不肯走开……</p><p class="ql-block">我站在大学校门口,斜阳像一束手电光,从门楼的阙檐下斜穿而过,照在门内的水泥路面,地上又形成了一座线条清晰的牌楼,你不用抬头仰望,便可观赏这座门楼的结构和样式。我犹豫着,是否踏进这座高大的门楼。于我而言,这里曾是我梦中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但却又分明充溢着陌生之气息。校园内,绝不会有我熟知之面孔,曾经的中小学同学大都还在在贺兰山以东的茫茫田野里默默坚守着,岁月之土尘早已沧桑了他们的容颜,而我却站在全国知名大学的校门口,将用一生之梦想来填补我的大学。</p><p class="ql-block">哦,大学的确需要用一生之梦来填补。它包含年少,青春,萌动,志气,爱情,成长。包含进取,彷徨,迷惘,抉择,勇气,承诺。包括阶段,拐点,回望,热爱,体恤,力量。</p> <p class="ql-block">大学是遥不可及,大学又遥遥相望。狭义之大学在大楼,在教授,在辞章之飞扬之间,在数据之演算,在公示之推导,在座谈会,在图书馆,在湖泊与操场之间。狭义之大学在廊舍之步履迢递,在挑灯夜战废寝忘食,在食堂之饕餮,在校园路之惊鸿一瞥而徒惹相思。在少年中国之猛然之惊起。生活又是一座广义之大学。倘若你学会了热爱。爱自我之精神,胜过爱自我之肉体。爱人间之美善,胜过爱世间之财富。爱一切自然与人类,胜过诸多虚辞,器物,乃至书籍。</p><p class="ql-block">大学又是如此之深邃。曹雪芹通过一生之反刍,来补救他幼年之疏狂。徐霞客用一生之行走,来求取天下之学问。海明威用不息之战斗,来回应对自我之问答:勇敢还是懦弱。</p> <p class="ql-block">大学终是你我心中之圣殿,它可以有开学,却永远无毕业,它可以很草根,却始终很高贵。它连接你我之过去与未来,它让一个活泼之人沉思默想,让寡言之人唇舌滔滔。</p><p class="ql-block">大学又是如此密丽,宏伟,知性,抒情。高蹈,华贵,贴地,求实。在大学专研科学与人文,何其幸运!</p><p class="ql-block">我从不祈求上苍给我很多照顾与眷恋,但我真诚渴望在以后的人生里可以有那么一丁点的随心所欲,一丁点的阳光,一丁点的朝露——这是我最真诚之渴望。</p> <p class="ql-block">哦,往事如烟,时过境迁,风风雨雨之人生走到今天,现在想想,反倒有些释然。其实,人生并非上大学一条路,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的许多同学尽管当年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但他们发奋图强,利用各种机会去学习,不断地充实自己,提高自己,成为了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有的人还成为相当一级的领导,成就了一番事业。</p><p class="ql-block"> 当然,一个人还是应该有梦想的,有梦想才有希望,有希望才会有奋斗之勇气与信心,我们的生活才会经由智慧与汗水变得更加美好。 </p> <p class="ql-block">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要把梦想变为现实,一定要战胜挫折与失败,既要有一往无前之勇气,也要经过拼搏奋斗,只有如此,当你回忆往事之时候才会坦然地说,我为实现自己的梦想努力过了。</p><p class="ql-block">2024年11月5日匆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