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故事（一）

山人崇岳

当年的排长，如今这个老样子了。

当年的小马，如今也老了。

排长捡来的“小棉袄”，如今是舞蹈演员。

　　以上三幅画是我为这故事画的插图。

捡来的“小棉袄”

崇岳撰文并画插图

故事发生在四十年前，那时，我已入伍三年整，应该算做老兵。刘排长任命我当一班班长。说真的，我总觉得自己不胜任，自己没啥文化。生在农村，又赶上“文革”，我没认真上过几天学。排长说我行，那我就干吧。

我们营区有一大块闲地，约有四、五亩。连长说：这块地荒着可惜了，种点玉米或土豆可供连里战士吃了。于是，他请示了上级领导，上级准予。

营地的邻近有一个村子，是菜农。村民们经常走的一条土路由村里直通营地前面穿过。所以，村民与兵们都混个脸熟，见面也打招呼。

我在东北这地方，割完麦子后，青玉米能糊着吃了。有手欠的村民随手掰几穗拿回家糊着吃。更有甚者，半夜拿袋子偷青玉米。连长跟我们刘排长说：“安排人看着点吧，不然没等熟好就掰没了。”

这天傍晚，排长说：“小马，今天晚上咱俩头班一起看地。”“好了，”我爽快答应着。

月黑头，秋风凉。风吹玉米叶子唰啦唰啦响。

在靠近地头的位置有两座用水泥砌的不大的坟头。我估计里面没有棺材，可能只有骨灰盒吧。我裹了裹上衣坐在那坟头上，排长蹲在地上背靠在坟的一侧。我俩各自点着烟抽着。烟头一亮一亮我看得见排长皱着眉，那厚嘴唇使劲吸着烟，烟从嘴和鼻子一起喷出。他默默地想心事。

刘排长来自农村，早我三个年头当的兵。妻子是位纯补的农妇。这两天刚好抱着儿子来部队探亲。

排长跟我拉话说起他儿子：刚满周岁如何如何讨人喜欢，到现在还捨不得给他断奶。这话题我不感兴趣。他说，我听。

“一个孩子太孤单。连个陪着玩的都没有。真想再生个闺女，哎，不敢生，有独生子女政策摆着。 想生个‘小棉袄’怕是没指望喽。"

排长不作声了，只是嘶嘶地抽烟。这时我还真来了困劲，眼皮直紧。秋虫在做谢幕前的歌唱。飞鸟不甘寂寞在夜色中怪叫着掠过。弯月羞怯地躲进云层中。这一切我似真似幻地感觉到。时近夜半，我太困倦了。排长也不作声，不知他是否也迷糊着。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夜空。把我从迷糊中惊醒了。我楞了一下，确认不是做梦。排长也忽地站起。这时，我见一个人影从我们的玉米地串出，我用三节电池的大电捧向那人影照过去，有点儿像近村的二凤……？还没等仔细看时，那人已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了。我拍了一下排长的肩说：“咱看看去。”排长平时也胆小怕黑，这时更有些怯懦了。“……那你前面走。……”我顺着垅沟寻声走在前面，走了几步，我弯腰横向看，见有一点微弱光亮。我拨开玉米叶子，向光亮处横穿过去。见有一节小蜡头晃动照亮着，有一小包袱在动着。我没有多想，掀开没包严实的小被：一个好像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紧闭双眼，脸红紫，前额有几道皱纹，像人“小老人”，在使劲地啼哭。排长眼尖，发现小被的折叠处有一个封信。一打开便掉落出几张十元的人民币。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好心人请收养这个女婴。又见在包被的傍边放着半袋奶粉。我正不知所措，傻楞楞的瞅着眼前这一切。排长声音有些颤抖着说：

“小马：我……想收养……这孩子行不？我正愁着没个闺女，现在又不敢生二胎。”

“我咋给你拿主意，”我说：“你家嫂子能同意吗？”

“能，她也正想要生个闺女，这不白捡的来了吗？……不过……”

排长停了片刻，婴儿的哭声让他下了决心：我要这孩子。

“小马：那你得给我做证"。

“证明啥？"“证明这孩子是咱捡的。否则我要范错误。”

“行"我答应。

排长说：“你先抱着给我送家去，我在这看守着。”我抱起婴儿，拿起了信和奶粉。排长吹灭了蜡烛。

我还真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只能用手捧着，像捧着个大花瓶，生怕给摔了。我快步来到排长临时的家（军营中的宿舍）。排长妻子开门。看我抱着什么，问道：

“小马你抱着啥？”

我小心翼翼放到她们床上说：

“打开看看吧？”

不知咋地，我抱着她，她竟睡着了。排长妻打开包被一看，大吃一惊！“那来个孩子？”我笑嘻嘻地逗她：

“玉皇大帝给你送来的。过一会儿排长回来，你问他吧。我得回去看玉米地，该到换班时间了。你快给她喂点儿奶吧。”

早上，我这破嘴快，与本班战士说了。马上传开了：排长得一闺女。

一会儿排长来了，脸阴沉着。战友们与他打招呼，他竟像没看见一样。咋啦？白得一闺女，怎么倒不高兴？排长走到我跟前，用手碰我一下约我到一傍。跟我悄声说：“这下可麻烦了，你嫂子审了我半宿。这娘们竟怀疑是我私生的，我跟她起誓发愿，她不信。她急了给我舅打电话“告我状。”

可怜的排长，明明做了件积德的大好事，可……

正说着，有电话找我：是师部打来的。原来是排长的舅舅找我，他是我们的师政委。找我这唯一的证人要问个明白。

我那敢待慢。 让 排长给我借了辆自行車。我急忙赶到师部，政委见到我（我曾同排长去过他家）。让我到他家说话。政委妇人准备了好香的酒菜。政委一脸严肃开口说：

“小马，你要诚实说明情况。不须说谎”口气中有点怀疑的味道。

十多里的山路，累得我还没缓过劲来。“政委：你要不相信我说的。那你这酒我是不能喝的。"我转身假装要走的姿势给政委看。

“坐下！”政委喝到。“我相信你。”

我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并写了一个书面证言，还要拿到师部盖章。原来，要有这样的手续报请当地民政局的批准，才能收养这孩子，给这孩子落户口。

事后，排长悻悻跟我说：“户口算是落上了，可还罚了我两千元。”

我还真不明白了。本来是救人一命，应该算学雷锋做好事吧，怎么还算超生了呢？一一怪事！

几天后，我去排长家看孩子。只见一头密实的黑发，睁开了大眼睛，小嘴，非常好看。排长媳妇喜欢得不得了。起了名了叫：玲玲。排长媳妇那张黑红的脸，笑得横了。抱着孩子凑近我说：

“这孩子是你给我们抱来的，让她认你做干爹吧。”

这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脖子有点冒汗。但又觉得还真是理所当然。顺口答应：好啊！过了几天我用桃核做了一个小工艺品：在桃核上刻上了一个“福”字，并在其中穿上红绳。我亲手将其戴在玲玲的脖子上，算我给干女儿的见面礼一一吉祥物。

没过了几天不知是从哪传过来的小道消息，邻村的那个末婚的姑娘叫大凤的，有些天不见在村里了，借口说是去她姨家养病了，人们相互耳语：排长捡的闺女是她生的。这让我联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隐约看到的人影是二凤。我想去问她，但又觉不妥。这姐俩是村子里有名的漂亮姑娘。每次路过营房门前，身后都有不少当兵的眼神跟着。这孩子的亲爹那将是永远的迷。

一年后的一天，排长的媳妇带着俩孩子来部队探亲。我去看小玲玲。孩子已经会蹒跚学步了。一个活泼美丽的小妞甚是招人喜爱。排长带她在营房外的马路边玩耍。正巧走过大凤二凤姐俩。大凤见到小玲玲，伸手去摸那可人的小脸蛋。排长大声半真半假的说：

“轻点碰，这是我闺女。"

大凤羞涩地缩回了手，脸上落出凄楚的笑。二凤低下了头说：“走吧……姐。”我在一傍偷偷观察比较，玲玲的模样太像大凤了，别人也须都看出来了，但谁也不能说破。那个年代若是大姑娘有私生子那可怎么活呀？

许多年后，我们战友聚会，地点选在青岛（排长转业在那座城市工作），由老排长挑头张罗这事。那天他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带来与大家相见。我又看到了玲玲。她已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姑娘。排长让她叫我干爹。一声清亮的干爹叫得我好激动。她轻声跟我说：“我爹已经与我讲了真相……。谢谢干爹的救命之恩。”并跟我讲述爹娘对她的好，尽最大的能力培养她。她兴奋地告诉我：今年，她已考取了艺术学院舞蹈专业。排长跟战友们一个劲夸女儿孝顺，说她感恩爹妈的养育。是个知疼知热的“小棉袄”。

排长有了这个“小棉袄"是排长的福，长在排长家是小玲的福。



作于二O二四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