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酒店门前，一座喜庆的红色拱门在满地的鞭炮碎屑中高高地矗立着。宾客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或驾车，或骑行，各显其能。那些恪守着“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的好酒之辈，干脆徒步前来，大有一副 不醉不罢休的情势。他们脸上洋溢着素日里少有的灿烂的笑容，先是在墙上张贴的宾客座次表——俗称“喜榜”——上寻找自己的桌次，再看看同桌上的人，但愿没有忤逆说不上话儿的，免得有碍于喝酒的兴致，然后就与身边的人寒暄着，满面春风地缓缓步入酒店大厅。</p> <p class="ql-block"> 赵玉林是搭便车来的，他来到喜榜前，仔细地在红纸上寻找自己的名字。赵字在七八张红纸上并不鲜见，它们都争先恐后地映入他的眼帘，但后面跟着的却不是“玉林”二字，他看遍所有纸张顿时感到一阵焦灼，血压骤升，直冲脑门。</p><p class="ql-block"> 初冬的寒风轻轻拂过他稀疏的头发，阳光挤过墙脚慵懒地斜照在他身上，仿佛在讥笑着他的尴尬处境。他的脸色因急促的血液涌动而变得通红，倏忽之间眼前仿佛有无数黑色的小飞虫在翩翩舞动，时而杂乱，时而汇聚，最终随风消散。看榜的人渐渐散去，赵玉林的名字始终未出现在榜单上，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进退维艰。此时，一股悔意悄然涌上心头，他后悔不该搭乘这趟便车。如果自己也步行而来，他断然是要走回家去的。可现在不告而别悄然离去，委实不妥。待酒宴散了，来时的伙伴等不来赵玉林坐电动车，后来见了面岂不是又要招致一顿埋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犹豫了片刻，心想：还是进去问问管事的吧，是不是把自己漏落（Là）了。走进宴会厅，映入眼帘的是精心布置的宴席餐桌。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瓶色彩斑斓的鲜花，给这场盛宴分外增添了喜庆的氛围。花儿静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满桌的菜香水乳交融，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息，径直冲击着宾客们的味蕾与食欲。桌桌菜肴琳琅满目，既有传统的中式佳肴，也有现代的创意料理，每一道菜都是厨师们的匠心之作。宾客们团团围坐，嗑着瓜子，啜着茶水，在烟雾缭绕里观看着婚庆典礼。只是餐桌上尚未摆放箸筷，人们只能静心观赏由司仪自导自演的这场独幕剧。</p><p class="ql-block"> 赵玉林走进来，目光在每张餐桌上急遽地扫描着，希望能找到一个空位，最好是属于自己的位置。恐怕此时这点心愿也成了枉然。他环顾四周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整个大厅里满满当当的除了人还是人。</p><p class="ql-block"> 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上，并没有谁发现他的存在。无论是熟识的还是陌生的，都似乎是视而不见，好像他凭空消失进入了时空隧道一样。他看到了本村的一些人，他们也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有看见他，目光只是从他脸上一掠而过，然后重又聚焦在别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哎，二爷爷，在这桌上吧！”他听到一声呼唤，转头一看，是本村的低保户二傻子，如今在村里做保洁员。也许是二傻子没忘报答提携之恩罢。</p><p class="ql-block"> 当初，二傻子在村里就是现代版的阿Q，父母早逝，是哥哥一手拉巴成人，由于家境贫寒，兄弟俩早已过了婚娶年龄，哥哥为了不影响弟弟的婚事，离家出走，进城务工去了。他留在家里种着那三亩二分地，一年到头收支基本平衡难有节余，再说，他天生懦弱愚笨，谁家姑娘能看上他？眼看着穷困潦倒的他，赵玉林当时作为一村之长，顶着村委其他成员的异议，硬生生地把二傻子上报为低保户。并安排他成为村里的保洁员。从此，二傻子一下子变精神了很多，看着也旺相了，人们对他的态度也好于从前了。这桌人员大多是本家帮忙的老弱残疾。赵玉林虽不情愿，觉得坐在这桌上略有些难为情，但也实属无奈啊！总比没有个落脚之地还好吧！他顺着声音走过去，二傻子起身把座位让给赵玉林，自己找了个椅子仄歪着身子而坐下。</p><p class="ql-block"> 婚礼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落下帷幕。酒店服务员给餐桌分发了筷子，酒店外再次响起“轰咚轰咚、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正式宣告喜宴的开始。顿时，整个大厅里热闹非凡，一场大吃大喝的酒桌文化随即拉开了帷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约莫半个时辰，宾客们无不神采奕奕面红耳赤，新郎新娘开始逐桌敬酒了。从舞台下的主桌向后依次而来。赵玉林的目光也从舞台下的贵宾桌随同着喜主与情侣一并走过来。赵玉林看到了舞台附近的贵宾桌里，有一桌那是村两委，两委成员理应在先敬之列。赵玉林回想起了当村长的时候，谁家的喜宴忘了自己，又有谁家不高看一眼，让他坐在主宾位？可如今，竟然找不着自己的座位啦！唉，世态炎凉啊，谁又能左右得了哇？ </p><p class="ql-block"> 当他们来到赵玉林这桌时，喜主看到赵玉林坐在这桌上，显得颇为诧异，但又不便多言，只好大声对赵玉林说道：“二弟，你怎么跑这桌上了？别耽误了喝酒啊！你可一定要吃好喝好啊！”赵玉林心想：我不在这桌上还能在哪桌？你别捂着耳朵偷铃铛了！此一时彼一时啊！但心里虽不悦，也不能在此时闹情绪。赵玉林只好附和道：“不敢再喝了，再喝就快醉了！”这时，二傻子用胳膊肘碰了碰赵玉林，示意他代表全桌说个祝福的话。喜主和新郎新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呢！赵玉林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也曾风光一时，算得上是这桌上的唯一场面人物。他便端起酒杯，起身站立，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祝新郎新娘恩恩爱爱，相敬如宾；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然后端起酒杯与大家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没有夹菜，仿佛觉得哪盘菜也不合他的口味，只觉得心中滋味五味杂陈，远比餐桌上酒菜的味道要丰富得多。他终于明白，曾经的辉煌已成过往，如今的落寞让他更加看透了眼前的一切。尽管没有人搭理他，但他依然隐隐感受到了婚礼带来的喜庆气氛。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只是自己还没有适应过来而已。日升日没，潮涨潮落，皆是自然规律，“人无千日好，花无日日红”关键是要学会坦然面对一切，这才是真谛。</p><p class="ql-block"> 宴席逐渐进入尾声，宾客们纷纷走出大厅，赵玉林也夹在人流中缓缓走出来。他走到喜榜前，无意之中瞥了一眼，看到“赵玉林”三个字挤在几个名字的缝隙里，显然是后来用记号笔临时添加上去的，笔迹看上去还有些鲜活水灵呢！赵玉林望着那畏畏缩缩的几个字，心中宛若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出是个啥滋味。风一吹，脑袋晕乎乎地感到天旋地转，肚子也躁动不安起来，一阵阵地翻肠倒胃地往上撞，吃进去喝进去的那些东西似乎是想要漾出来……</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