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防火墙

雨荷轻吟

第十章 防火墙

日历一翻，树叶哗哗，一缕阳光朗照。

几月不见的学生，见到毛豆豆欢快地喊叫：老师好！

毛豆豆心花怒放。

“隔开一段距离，不要粘一起！”毛豆豆见有的学生相邀着勾肩搭背一声提醒，似乎都没有听见。再一声，还有人一头雾水，姐妹花依然粘贴。毛豆豆挥手示意比划半天，还没有弄明白，只好走过去让她们停下，隔远一米距离，一前一后列队走。

“不要离太近！保持间隔一米！”

毛豆豆看着一路迷惑分隔一米依次进校门的学生，兴奋劲仿佛被什么刺破，渐泄渐瘪。再瞧瞧那一个挨一个的垂头丧气，毛豆豆也正式沦为护卫哨兵的行列。

“停一下！”

哨兵武光突然大叫，异情突发，一个体温不正常！不正常的被武光拉开一旁，拉到校园西面的隔离区，毛豆豆再检测一次，体温还是偏高。

“不要紧张，深呼吸！可能刚刚跑动的原因，体温升高是正常，不要怕！”

哭的女生，涨红的脸渐渐平复，短暂休息后，毛豆豆又一次测温，36.5！连跑带跳，女生和毛豆豆都活了。毛豆豆大步冲向楼梯间，仿佛完成大事一件，人生美妙最是劫后余生！

没有声息的校园寂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课间没人出来，走廊操场少有影跳，上厕所的学生缓缓以行，翼翼小心，楼梯上的脚步没有声响发出。

楼道空荡荡，四周无人，铃响踏楼梯的步子不自觉放慢，毛豆豆听得见自己的步音阵阵回荡，甚至都不敢用脚跟踏踩水泥地面了。

分散开的书桌和正襟危坐的学生迷散一些雾光，终于，毛豆豆轻轻一声“上课！”下面应一声“起立！”再一声齐喊：“老师好！”似乎等待了久，齐音清清亮，暖光又射进了教室。还有些别样，气氛慢慢升上来。

离下课还有2分钟，毛豆豆又冲了出去，她已等在别一个教室门口，这是她的课间岗。下课铃声还没有响，毛豆豆是提前来接专门上厕所的学生，她必需引领，不至于让学生们靠得太近，一米间距，任何时候，这是底线。

少年气息浩荡，活泼天真在闷闷口罩里还是捂不住。毛豆豆即惊且喜。

放学了，毛豆豆红袖章护送，天天都是值勤，时时必须到岗，一前一后隔一米距离，列队以出，前中后隔开，对，就这样，乖宝宝。

毛豆豆终于送走最后一批学子，返身跳奔上楼。

六楼会议室。

光线不明，有些暗灰，没有开灯，玉一般的脸色跟名字一样粉彩由青而绿：“想想吧，这些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哪一科哪一位走出去过？”

体温骤降，降到个位。空气冷凉，凉荡沉沉坠下，笔尖，皮毛，倒数，出师不利！王建新安目眯眼，半闭半张，似睡非睡，八百厚度的镜片就是防火墙，与一段火焰隔开。

“不反省自己，还找理由，说工作太多，要上课要写材料，要站岗，还要带班。不愿做事，要你干什么？吃闲饭？”

“不做？好哇，有本事走呀！不读书，不学习，还找挡箭牌，不做可以呀，说出来，不勉强！”

可怜的羔羊。话里玄机一清二白。好在池鱼隔开了一段。

“去打听一下，谁是评委。一定有跟她很熟的，炒炒哥吧。”复赛者向文综组老将讨教。妈妈王将秘方隐秘托出

一些闪光可圈可点。文综组又阴转晴天。

“老教师不遗余力抢着做，年轻的多做一点就叫，不做没问题，后续的事我来做。上面正在整治，什么结果你们不傻。”

毛豆豆一下子燥热不堪。她打个饱隔，一股馊气冲上来。新的四十四条比往年更严。一把火烧起来，凶猛无比，六月的最后几天，湿潮闷沉的老旧空调呼哧哧喘着粗气。翘首期盼的假期已经由不得自己。最后的职工大会让毛豆豆陷入另一个苦逼循环。

台上领回上个学期的会议记录本，毛豆豆翻开，后面是13加2，不明白什么意思。毛豆豆侧头看老帅哥的，16，比自己还多，再瞧一眼韦京的，18加1，毛豆豆有些不明白，又不好问，总之，自己显然落后，一个句子还被红笔划了线，拎出来，似乎别有深意。

点完名，突袭检查的会议记录情况通报。

最少的七次，最多的二十一次。校长没有评判，只传达情况。

毛豆豆数了数，漏了几次。还好，没有点到自己的名字，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毛豆豆叮嘱告诫自己，一定一定回办公室后赶紧用胶纸粘掉那一句。不然……

毛豆豆翻看笔记，日期清晰，书写规范，字迹工整，是不是因此，才加两分？

本学期记要不少，有的简单，有的详细。再望一眼，竟有些沧桑，毛豆豆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记日记也还是有好处，至少可以重温过去的点点滴滴。没文字，有的真是一点痕迹不能留下。瞧瞧，详实具体，一点没开小差。百多天的日子竟在文字里活跃起来。除教书，想不到还真做了不少事，挺有成就感。

3.8新学期工作计划：名师打造。新秀杯。主题：作风大转变，教能大提升。安全责任状鉴定仪式。治理乱收费责任鉴定仪式。

3.11“作风大转变，效能大提升，环境大优化”整治民主评议活动。《在职教师有偿补习行为处理的暂行规定（试行）》学习。

3.29国庆值班。按时到岗，坚守传达室，做好值班记录。

4.9一岗双职提前到校半小时。楼层操场有看守，全员值勤。早晨7.00到校，带袖章。大肚子也不例外。

4.22远程教育。周一孕检。实行封闭管理。一岗双职严格执行。

4.30歌声嘹亮。爱国歌曲大家唱。中高级职称评定，符合条件的申报。

5.6“文明礼仪伴我行”主题队会颁奖仪式，获奖班主任上台合影。

5.13 课题申报网上查，每人交60元。体育2+1，体博课教跳绳。美术音乐教爱国歌曲。家长会教师要硬气强势。

5.21 紧急会议。迎接教体局来校一年一度绩效大检查。

5.28 教师读书活动，周五前读书笔记上交。注意用电安全。

6.7 区长三个到位。小手拉大手，安全告之家长。

6.15 常规检查。督导意见挂网。领导巡察，检查教学内容和作风纪律。行政推门听课。五个一进行检查。初三开始补课。

6.23 主任重申：学校做过的事，记牢以便回答检查组抽查。集中整治活动二阶段，第一阶段：1、动员会，2、成立了领导机构；3、集中学习；4、有校报网站横幅，5、开展了大讨论。6、师德师风“八不准”“七严禁”。第二阶段：1、学习教育；2、自查自纠；3、制定整改措施；4、督促检查阶段；5、先进人物学习

政教主任：学生问卷调查。重点收费问题。每班叫20名家长，慎重仔细，通知到位，不出差错。文明网投票，尤其家长帮忙上网投票。

校长强调：做好家长学生工作。初中教辅资料不出错。新考勤方案补充。迟到五分钟内扣五元，超过五分钟算旷工。二次旷工学期考评不合格。期末抽考。平均分不及格下岗，区教体局培训，停发百分之三十绩效。

书记重申：校耻我耻，校荣我荣，不能说的不说。“安全幸福教育”读书笔记上交。必须手写，不许网上下载。

没有幸福感，怎么幸福教育！

不对，这一句非领导原话！写的多出错多，鬼画符画蛇添足。该死！记要记要，记着印象，不要主见。这才是哈代所说的真理吧。

举着相机的蓝色影子是毛豆豆在椭圆型的贴桌椅背和齐刷刷的低头族里幽闪。

圆桌面容一律肃穆，直勾勾一个点，定焦，肘支着颌，歪脸扭皮。妈妈王搁墙上的脑袋，木鸡呆瓜。

女声不大，有点冷，腔润音喑。隔山蚂蜂一样嗡嗡，经文入耳不能一一参透。

毛豆豆听到下课铃响。门边的猴子爸双腿轻轻颤，牛仔裤膝上几个破洞有水墨流泻，津津似乎听得出神，点头晃脑。

吱吱，吱吱，声音齐鸣交响，长长绵绵，无有间断。不合时宜的七糟八乱，角落里的韦京已经管控不住，神已出窍，溜飞远远乡，无目的无逻辑的人生命题，不可思不可避。只以文字供奉记忆：

“晚餐，芹菜炒虾仁，凉伴荠菜，香椿炒蛋，红烧肉增强免疫力！早餐，玉竹＋桂圆＋莲子＋百合＋薏米煮粥，润润肺，这几天铃子老咳。记得买玉竹薏米。苦瓜西葫芦做成圈，内放土豆泥或山药泥，一杯大麦茶或牛奶，加燕麦包莱丝煮了吃。一只鸡蛋，一杯牛奶，一个苹果或橘子……”

一堆乱字纷飞，在韦京的记录本上。

“安全不是班主任应负起的责任？没有责任心的教师还配当教师？”

一道雷电，突然劈下。

“上面都被我们的教师感动。本来一天的任务，一个上午完成。说明我的行政班子得力，做的无懈可击。有人就是不安分，总要发出一点怪音。人家主任就坐书记电脑前，面不改色，不该说的也不知轻重，还要把六年级说成八年级。人家没较真。认真起来，谁担？”

又一道亮闪，接着霹雳一声在寂黑的室内划过一线。

哗哗。风扇在旋。风没有情绪，随惯性。哗哗哗。台前笔记本一直响，老大搭拉着的眼皮始终没有抬，所有的笔不敢怠慢，全朝向一个尖点。突然地史青玉冷冷一句：“这次检查的成绩算到绩效考核。”

死一般寂静。

“区教委这次中小学干部竞聘报考的条件有新变动，年龄学历限制外，还有一项新增条件，现在报考职位由原校推荐。条件需工作五年以上，市以上拿过奖。符合申报条件的即可报名。”

最后，行政干事留下来继续开会。毛豆豆把一叠本子交给妈妈王：“劳烦带一下。”旋即，又咚咚跟下来。

“怎没留下开会？”

毛豆豆笑。

组长也笑：“我们校长专门照顾你了，给你减轻负担了吧？让楼下的接任你的干事。你可以好好养养身体啦！”

妈妈王暗服。

“小子，你的机会来了！”老帅哥走到猴子爸身后，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

“什么机会？”猴子爸一脸懵逼。

“晋升通道已为你打开！”

“不做梦哦！”

“别泄气！我看好你！”王建新上阵打气，“还没成老浊浪呢，哪能这么早晒死沙滩！”

“都有背景的，不赶潮！”

“当然啦，如果你爸是局长，早就不坐这儿了！”老帅哥踱到窗口，蹲开马步。

“一个系统只要有人，就像他家的厕所一样。”

“怎么说？”靠墙的毛豆豆直立身体在修练办公室瑜珈。

“全家都可以自由进呀！”猴子爸诡秘一笑。

“五指山下耐心等吧，穷孩子的梦也得做呀，总会有唐僧路过。”老帅哥高举双手，似做投降状。

树上鸟叽喳喳，树丫间无人管的自在飞翔。

校园里寂寞的墙角的夹竹桃，密密艳艳挤在一起如一堆红云燃着，叶子10片就能送人归西的毒植自在摇曳，脆滴滴响哨一样，听不懂吱吱喳喳，却抖音的纯粹娱欢，比赛着地道方言。

毛豆豆从厕所出来，忽见一个人影掂脚仰头树枝下，她的头向上再向上，毛豆豆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拽开恶作剧的女生，女生显然被吓一跳，挣开毛豆豆的手转向要跑，被毛豆豆紧紧抱住。

“不要命了！这个也敢碰！你不知道它有毒吗？”

“不怕的，我外婆家有好多，我不会碰的。”矮墩墩圆嘟嘟的女生，校服紧绷身上似要绽裂。她歪头斜脑在繁盛的红霞里，毛豆豆摇首又故意岔开话题：“是想外婆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她突然惊悚地看着毛豆豆，然后低下头：“我不想她。我想妈妈！”她一甩头，左边的脸靠近太阳穴的位子有一块红色胎记突爆出来，她的脚在水泥地面摩擦，似要发泄什么。忽而，脑袋一歪两眉往上一挑：“老师，我给你跳个舞，好吗？”

“给我跳舞？”毛豆豆不敢相信。“老师，为这个舞我准备了好久，天天都在家里跳，放假回家我要给妈妈看，她喜欢看我跳舞！”

一身紧绷的衣，旋起来，劈腿、踢折、翻腾、旋转……艳俗的夹竹桃下，厕所边的阵阵怪味匿隐了一股莫可各状的繁杂，似乎缕缕粉香和着一个红色韵律，淡淡甜甜如呓语，如亭亭舞女的披纱，有一种说不出的幻。她的花开得高调，色泽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魅，粉粉的让人想起胭脂，想胭脂粉便是这一种花的魅？

这个园子里有毛豆豆的欢喜，她爱这个小园。

校园里的树花，毛豆豆闭眼可以数一遍。

园墙的最后排有梅子，厕所对面有一树腊梅，冬一到毛豆豆就会举着手抓跳上大石左右对准角度。靠西楼一排最让毛豆豆出神，开始不知什么树，走过路过，圆溜溜一枝，结圆粒的籽树上一片叶也没有，秃秃几根黑灰的筋，瘦骨嶙峋，不见花。

五月，依然只有花，没叶。花盏真大，像床头上的壁灯，花片莹洁瓷白，挂在枝上又像刚出窑的玉碗，看着就馋，毛豆豆踮脚真想藏一只在衣服里。

春天的一个旮旯泛出紫粉，毛豆豆近视，远远烟霞，让人想起贾母访黛玉时对王熙凤夸耀的那一捆软烟罗。

老教学楼的后面，一些房子窗台笼了纱缦，窗台里的人有画入户，抬眼就是一道景，但角度距离不能太近。太近连粗糙的皮皱还有青筋一览无余，早发的萎黄黑的虫卵亦逃不脱。

距离的美很重要。

秋天，银杏叶精致如古仕女手中的纤扇，巧小金黄镶嵌紫黑菱型的边框，毛豆豆捡起一枚对着光阳转，这个时侯，便分不清哪是叶哪是手哪是自己啦，她跟着旋……旋到光晕里，光晕化霞，飞天上，风一紧，地上全是小精灵，小学生在此溜跶，小美美捧一堆向空中抛洒，天女散花，又仰承起脸，迎飘飘的仙。

在并列的高楼间游走。楼上的毛豆豆最骄傲，她站在廊上往下望，东边一个大棋盘，变化无常。毛豆豆每天都要闪它一眼，从嫩绿到深绿到黄绿到金黄到稀疏到秃头到又发又长又嫩又绿，她的生命轮回就在毛豆豆的手机里穿越。棋盘上的点由西而东的破门而出，也有由北而南切线般的斜插。

楼上的小精灵摇头晃脑风中舞蹈，火红金黄幽绿紫沙包围了毛豆豆。她踅回身，“啪”一声，什么东西砸地上，毛豆豆捡起来，没有破损，很轻，像孩子玩的皮球，一颗青柚还没有成熟，她托在手心，走出园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