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吮吸木梓花的少年

孤独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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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7149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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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年，是我来到偏远山区元峰中小学任教的第二年。或许是春上我所带的毕业班学生小升初成绩优异的缘故，秋季，领导又让我接手新一届毕业班的班主任工作。

二十岁的我，初生牛犊不畏虎，再次激情满满地接过了任务。看着二十一双渴求知识的眼睛，我又开启了紧张而快乐的模式。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到十月底了。一天早上，阳光带着几分慵懒，肆意地洒落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我走进书声琅琅的教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龚平的座位。座位上依旧空荡荡的，龚平竟然还没来！不应该呀，他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尽管家境贫寒，但在学习上始终一丝不苟，从不无故迟到、旷课，这次怎么就连续两天没来了呢？据说，他家远，又在山腰上，只有两三户人家，还住得分散，所以无法打听他的情况。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一时之间，这些问题好像一只小猫在我心头不停地抓挠，让我焦虑不安。

我不再等待，决定去他家里看看。上完第一节课后，我顾不上喝一口水，便迫不及待地跨出校门，穿过校门口的石拱桥，再左拐，顺着村路疾走一段，然后右拐上山，山陡，我就手脚并用。顶着深秋尚热的阳光，我上山，下山，再上山，过横排，不一会儿，汗水便湿透了我的后背，然而我却浑然未觉。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找到了龚平家。这让我很是感慨，山里孩子上下学真的很不容易，虽然中午带饭在学校吃，但每天一个来回，也将近三个小时。当我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突然出现在龚平家门口时，他父亲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转身从屋里搬出一张凳子。接着，他一边用自己的衣袖擦拭着凳子，一边紧张地问：“老师，我娃儿咋啦？”他的眼神中满是忧虑和惶恐，那是一位父亲对孩子最为纯粹、深沉的关心。

我望着他那紧张的神情，瞬间就明白了，龚平一定是瞒着家里逃课了。为了不让这位忧心忡忡的父亲更加担心，我决定等下独自去找人，而且我相信我能找到龚平，便假装平静地说：“没事，我只是来做个家访，想了解一下孩子在家中的情况。”龚平父亲原本紧绷着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我坐在张凳子上，开始打量起这个家。屋内的光线昏暗阴沉，竟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那斑驳的墙壁仿佛在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艰辛。角落里，一个破旧不堪的灶台映入我的眼帘，灶台上居然只有半口锅！看着这一切，我的心仿佛被一块千钧巨石狠狠压着，沉重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想不到，龚平的家里竟困窘到如此地步。在学校里，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安安静静的，可我却从未真正洞悉过他背后所承受的艰难困苦。

我带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告别了龚平的父亲，离开了这个让人心酸不已的家。一路上，我不停地自责：“为什么不早点来家访呢？倘若我能早一点发现，或许龚平就不会旷课了。”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龚平在学校里的模样，那个瘦小却坚毅的身影，那双充满对知识渴望的眼睛。我越想越揪心，脚步也迈得越来越沉重。

我一路走一路想：“龚平会去哪呢？他会不会是因为饥饿，进山采野果了？”想到这，我便在来时附近的山里寻找起来。还好，当时山里的草木虽然不少，但并不茂密，找起来不难。我有一种预感，龚平应该就在这某个地方。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无情地划破了我的衣服，树枝也时时抽打在我的脸上，但我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翻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龚平。太阳当空，我汗流浃背，浑身疲软，却不敢有片刻停歇。

当我从第三个山头往下走时，突然，山谷里，一个小小的茅棚闯入我的视野。我心里暗喜，立即朝着山谷茅棚狂奔而去。靠近一看，龚平果然在，他坐在茅棚内，吮吸着手里捧着的木梓花。那一刻，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龚平！”我朝茅棚内喊了一声。

在这深山谷底，我的突然出现，让龚平很是吃惊。只见他猛地站起来，将手里的木梓花一扔，惊慌失措地走了出来。他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小脸也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

“老师……”他小声嗫嚅道。

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说：“你这孩子，可把老师急坏了！”

龚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低垂着头，不敢正视我。我指了指茅棚，说：“你弄的？”他点了点头。还别说，茅棚虽然低矮，只能容纳一个人，但却有模有样，这龚平动手能力够强的。我拍干净他身上的泥土和草屑后，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茅棚。一路上，我没有半句责备，只是默默地走着。回到学校后，我把他带到我的房间，打来清水，帮他擦洗干净。他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像个做错事的小大人，一言不发。

当我问龚平这两天不来学校的原因时，他说他饿。我听了，很是心疼，又问他为什么吮吸木梓花。没想到，我一提木梓花，龚平竟高兴地对我说：“老师，木梓花很甜，像蜂蜜一样，比书本有趣多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而我听后，眼眶却瞬间湿润了。他在那个贫困的家里，没有玩具，没有零食，甚至饭都吃不饱，可一朵小小的木梓花却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快乐。他是多么天真无邪又多么惹人怜爱的孩子呀！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为龚平精心准备一些食物。课间休息时，我就悄悄地把食物塞到他的手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的心里既欣慰又难过。同时，我也时常给他买些文具，如铅笔、笔记本等。每当他接过这些文具时，眼里总是充满惊喜和感激，这让我很欣慰，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除了物质上的帮助，我更注重对他思想的引领。我经常在课余时间找他谈心，给他讲述范仲淹、欧阳修和宋濂等人苦读成才的传奇故事，告诉他知识能够改变命运，鼓励他树立远大的志向。我常激励他说：“龚平，你就像那还未绽放的木梓花，只要你努力学习，总有一天，你也会像你吮吸的木梓花一样，无比灿烂，无比甜蜜。”龚平总是全神贯注地听着，眼中渐渐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之火。

渐渐的，龚平的变化愈发明显。他不再逃课，课堂上总是积极踊跃地发言，课后也会认真仔细地完成作业。他的成绩在不断提升，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而我，看着他的茁壮成长，心中满是欣慰与欢喜。

在学校组织的一次作文比赛中，龚平写了一篇题为《我的梦想》的文章，他在文中写道：“我想成为一名植物学家，去研究那些美丽的花朵，让更多的人了解它们的美丽。我要让像我一样贫穷的孩子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探索，就像老师告诉我的那样，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当我读到这段文字时，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个曾经因为几朵木梓花而逃课的孩子，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并且在朝着梦想奋力前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龚平在我的陪伴和鼓励下蓬勃成长。他就像一颗破土而出的幼苗，在风雨中顽强不屈地向上生长。而我，也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满满的幸福和感动。我深知，教育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传授知识，更在于点燃孩子们心中的希望之火，让他们在困境中也能找到前行的方向。

多年后，龚平考取了北京农业大学，再后来，他在该校读研读博。现在，他成了一名植物学家。每当有人问起他的成长历程，他总会忆起那个秋天，忆起山里的木梓花，忆起那位改变他一生的老师。而我，每当回忆起这段往事，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暖流，那是教育的温度，也是爱的传承。

这不由让我想起了陶行知先生的一句话，他说：“先生创造学生，学生创造先生，学生先生合作而创造出值得彼此崇拜之活人。”我在山区的两年时间里，也正是这样做的。感谢艰苦，感谢过去不知疲倦的付出。正是由于当时的不懈努力，才有了不少让我崇拜的学生，有了一个无悔的青春。

今天一大早，我心血来潮，爬上了老家的后山。站在山顶，看见远近的木梓花都开了，一簇一簇的，像白色的精致铃铛一样，挂满了整个木梓树，一片一片，芬芳四溢，摇曳生响。

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吮吸木梓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