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捏着手里那张放射科报告单，何芷像捏着一团火。</p><p class="ql-block">近几个月来，她总咳嗽，吃药，中药西药偏方都无效，偶尔还会咳出血丝，起初以为是天气干燥所致，直到一个同事委婉地提醒她，该去拍个胸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再说，排除了，也得个安心，听说结核病现在又卷土重来呢。她就去拍了这个片子。医生告诉她，她肺部有一块阴影，不像是结核，怀疑是占位物。从她肺部有钙化点看，她曾经得过结核并自愈了——这一般发生在童年。她肺部的阴影有两种可能：一是肿瘤，二是结核球。她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探查该物体取出部分组织做病理检查，然后再做定夺，因为影像学的诊断不过是初审（医生用这个比喻时抿嘴笑了一笑），终审的结论还是病理学的诊断才权威。第二种选择也是医生推荐的选择，是开刀把那东西拿掉，因为不论是肿瘤还是结核球，都应及早拿掉才是。医生说，放射科的报告是初诊，理当做个ct，这样会清楚些。何芷明白，这钱省不得，该做。ct做出来了，依然是怀疑Ca！</p><p class="ql-block">从医院到家里，何芷没搭公车，而是慢慢走回家。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医生的话如此明白，不应再心存侥幸。何芷不糊涂，她明白，最佳的选择还是及早做手术。但做手术需要一笔不菲的款子，虽说有医保，但自费药的比例也不低，陪护费现在也涨得惊人！任新出书和任鹏的瞎捣鼓，把家里那点存款几乎全弄光了，做手术的钱从哪里来？那么，瞒着那爷俩，听其自然？结果当然是死掉。那，他们父子俩怎么办？一想到他们将活得窘迫潦倒，何芷就觉得万箭穿心。</p><p class="ql-block">进到家门，天色已经昏黑，父子俩窝在沙发上看中央4的国宝档案。父子俩都痴迷这个节目，任鹏曾经说，妈，你们家不是世家吗？怎么没给你留下什么玩艺？要是有一件元青花什么的，咱们可就万事无忧了！何芷只是答道：什么世家？那是早几辈子的事，我从记事起就是住的公家宿舍，连桌椅板凳都是公家的，腿子上编着号呢。</p><p class="ql-block">一进屋任鹏就嚷嚷：“妈，你怎么才回来？爸饭早做好了！”何芷没搭话，任新注意地看了妻子一眼，对任鹏说：“来，帮我把饭菜摆出来，你妈累了，让她歇一会。”</p><p class="ql-block">饭桌上，任鹏兴冲冲对何芷说：“妈，我的网站做出来了，网店也注册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老姑那边没消息？那笔款子有着落了吗？”他指的自然是那笔被诈骗的款子。他还以为能完璧归赵？一股气从何芷胸口涌起，她锐利地扫了任鹏一眼，锋利的眼神让任鹏立刻噤声了。任新的目光在母子间逡巡，不安的神色渐渐笼罩上他那张还算富态的脸。</p><p class="ql-block">何芷勉强吃了半碗饭，就把饭碗撂下了。她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心里有一万个想头在翻腾。自己要是不在了，这爷俩怎么办？家常过日子没问题，就是邋遢些罢了，可是要是遭逢什么大事，这爷俩都不是有主意的人。靠亲戚？自己要不在，哥哥那边人情自然就冷多了！还有，任鹏怎么办呢？连个正经工作也没有！这孩子眼高手低，这辈子要怎么活人？……</p><p class="ql-block">任鹏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兴奋地喊：“嗨！今晚星期五，有《我要上春晚》呢！没早把台调过来！上回那个台湾小孩真是神了，他听了一遍《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就能现场弹出来，连‘翠花，上酸菜’也学得维妙维肖！”</p><p class="ql-block">何芷把遥控器抢过来，调低音量，睁大眼盯着任鹏：“鹏鹏，我想，你还是找个单位打工吧，开网店不太靠谱。”</p><p class="ql-block">任鹏拧起眉毛：“妈，你怎么变卦了？我不愿意去打工，现在的老板个个狠着呢，我不愿意低眉顺眼让人使唤。”</p><p class="ql-block">何芷略略提高点声音：“你不去打工，难道让你爸爸养你一辈子？他不可能养你一辈子的！”她不知为什么一开口就把自己从儿子今后的日子中删除了。</p><p class="ql-block">任鹏的声音里有几分倔强：“妈，这次我是做了功夫的，认真的。我要做网店，我相信我会成功。”</p><p class="ql-block">“钱呢？起步的资金哪里来？”何芷此刻真感到疲乏极了。</p><p class="ql-block">“妈，真的想不出办法了？要不，找找舅舅？”任鹏的声音怯怯的。</p><p class="ql-block">何芷微微合上眼，忍着眼中的泪水，低声说：“鹏鹏，你舅舅不当家。鹏鹏你记住，人不能一有事就找亲戚，人家不是你的自动提款机，一而再再而三，谁都会烦的。掌心向天求人，除非万不得已啊。” </p><p class="ql-block">任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厨房出来了，把一杯热茶递到何芷手里，声音有点发颤地问道：“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大家商量。”</p><p class="ql-block">何芷眼中的泪水流了下来，从兜里掏出那张ct单子。</p><p class="ql-block">这对任新来说不啻天崩地裂。他的手抖个不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任鹏拿得住劲，说：“爸爸你冷静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联系手术！这拖不得！”</p><p class="ql-block">“钱呢？手术的费用呢？”何芷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怪我呀！我虚荣啊！我出什么书呢？己不正焉能正 人？我自私啊！”任新痛不欲生。</p><p class="ql-block">任鹏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霍地站起来：“我给舅舅打电话！”</p><p class="ql-block">何许那边行动迅速，他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不容置疑：“手术！尽快手术！钱绝不是问题！”</p><p class="ql-block">田田通过祖姑母，由表叔帮忙联系好了省城的肿瘤医院，定了床位，四天后，何芷便由任新任鹏陪着赴省城治病去了。 </p><p class="ql-block">送行的时候，田田把一张卡塞到姑姑手里，柔声说：“姑姑，这里是二十万元，密码还是你设的呢，爷爷的生日。”何芷惊疑：“我设的？”田田说：“姑姑你忘了吗？爷爷留了一笔钱，你交给了爸爸。爸爸把这张卡交给我保管，说这钱备着，说不定哪天姑姑家就用得上。”何芷流下泪来，有点不安：“你妈妈会不高兴的。”田田说：“关我妈妈什么事？这笔钱是爷爷的，爷爷当然要顾念他的孩子。”她附耳低声道：“我爸压根就没告诉我妈有这笔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