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诗： 秦汉人物怀思绝句二首（诗并序） · 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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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序

一

张良自从得到圯上老人所授《太公兵法》后，日夜研习，以为可以谋天下，为帝王师。于是，遍寻明主。可是，当他滔滔不绝地将胸中锦绣韬略讲给他人听时，可惜都不能理解，唯作一脸懵懂状。只有不期而遇的刘邦一说即能心领，一听即能神会，简直天选之主，天纵英明。此后，君臣相得，彼此欣赏，虽不至言听计从，但遇到重大关口，尤其困急之间，张良的计谋都能被刘邦从容采纳并贯彻执行。

后十年，陈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道遇沛公（刘邦）。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司马迁：《史记 · 留侯世家》

我一直很好奇，他们君臣二人究竟有多谈得来？据司马迁说，他们君臣二人经常在兵马倥偬之际，一经得闲，便一起纵论天下大事，几至无话不谈。不过，由于很多并不是关乎天下兴亡的话题，因此未予记载。这对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得是多大的损失啊！可以想见，司马迁若能统统记载下来，《留侯世家》必然震古烁今。

留侯（张良）从上（刘邦）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司马迁：《史记 · 留侯世家》

但是，若从文本本身的角度看，篇幅限制与主题相关也可能是没有记载下来的重要原因。这么说来，写文章为了“紧扣主题”，结果影响了精彩的“旁枝逸出”，从而让多少发光的思想碰撞寂寂无声地消失在历史的暗夜，这是多么奢侈的文化耗散啊！

这似乎也从另一个侧面揭示出纪传体这种历史叙述方式自身的局限性。不过，有趣的是，这也让后世一下子冒出好多假借张良或黄石公之名而杜撰的伪书招摇于学界，以至于让千年之后的读书人真假莫辨。

中国人的思维定势往往是伯乐找千里马，其实，千里马也在找伯乐。只是，“百里马”、“十里马”、甚至“一里马”也在寻找各自的伯乐。与此同时，江湖上也充斥着各种伯乐。普天之下，找马的和相马的都很忙。这世界，要看对眼的买卖从来就不是一桩轻松的事情。

话说回来，君臣互择固然很难，君臣相处也殊为不易。所以，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刘邦和张良君臣能看对眼，还能合作无间？这是否得益于黄石公对张良的隐忍与克制的教育之功？答案应该不言自明。找对人，找对事，时机正好，各自需要，而且一方豁达大度，一方谨慎克制，这样的合作，当然就会惊喜连连，当然就会光芒万丈。

正由于张良这种细腻而稳重，温柔而坚定的性格特点，我们甚至还有理由相信张良与韩信两位大咖应该也会合作得很好。读者想想，“明烧栈道”是张良的计谋，是示弱给项羽看。那么为什么要示弱？仅仅是为了麻痹西楚霸王么？不然！深思熟虑的智者其思维逻辑往往都会自成闭环。因此，我斗胆猜想这里应该有一个后续的计划，以构成连环套路。这样，韩信数月后的“暗度陈仓”，就不会是无根之水。一个“明烧”，一个“暗度”，遥相呼应，互相衔接。“明烧”只为掩人耳目，“暗度”却为出其不意。

也许，韩信与张良之前曾有过沟通？也许，这个连环计本身就是张、韩二人“合谋”的杰作！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司马迁出于某种叙述上的安排，将一个连环计分配给了两位兵法大师，使之各擅胜场，各秀奇招，也未可知。

需要指出的是，“明烧栈道”之后，张良已经暂时离开了刘邦，去追随他的韩国国王去了，虽然这个韩国国王并未能就封（到封国去就任）。所以，从张良谋事的一贯风格来看，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张良筹策谋划的周密性、完整性和连续性。

二

功成身退往往被古人视为一种保全自己的智慧。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类警世语录，言犹在耳，若智若慧。以张良的智慧，他自然是懂得进退之道的。不过，对于张良，还有几个问题值得追问。

功成往往意味着一个人完成了什么任务？实现了什么目标？张良的任务是雪国恨、报家仇，张良的目标是为帝王师，封万户侯。这一切，张良都已在短短的几年中全部完成任务，完美实现目标。但任务并非情怀，目标并非理想。对于一个乱世谋臣而言，对于一个兵法圣手而言，对于彼时天下已归于大一统的汉朝而言，张良在和平时期已无“用武”之地。隐退遂成为首选。

汉六年，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班固：《汉书 · 张陈王周传》

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司马迁：《史记 · 留侯世家》

张良为什么说欲从赤松子游？因为这样说，会让隐退变得非常真实，非常具体，让故事听起来也更顺滑，让人更易接受。据说，张良曾一度辟谷却食，指望道引轻身以便羽化登仙。不过，他这一套动作做下来之后，吕后知道了，倒是大不以为然。因为，吕后对张良一直心怀感激，特别是感谢他为了保全太子而策划的妙计。满是女性眼光的吕后觉得张良苦修苦行大不值当，于是出面好言劝谕，强留张良要好好在人间享清福，吃好的喝好的。张良这个人恰恰又面子薄，无奈，只得遵命。一场澹泊明志的好戏码，刚刚开锣，就被吕后的一番好意加美意弄得草草收场了。

乃学辟谷，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强听而食。——司马迁：《史记 · 留侯世家》

只可惜，张良一生虽然神机妙算，但算准了自己，却未能算准自己的子孙。儿子张不疑继承侯爵之后，在汉孝文帝三年时，说是犯了不敬之罪，封国被废。至于怎么个“不敬”，妄议朝廷？妄议圣上？司马迁语焉不详，我们也不好妄自猜测。

（张良）后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司马迁：《史记 · 留侯世家》

孝文三年坐不敬，国除。——班固：《汉书 · 张陈王周传》

不敬而灭国，一何奇也。二世而除封，一何速也。这这这，一阵唏嘘，一声浩叹，响彻人间，痛彻心扉。如此看来，当初连万户侯这个劳什子不要也罢，索性“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看来，留侯张良还不够彻底啊！留侯留侯，何必“留”个“侯”！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灭了秦二世的留侯，也不过二世而亡。历史的吊诡，人生的虚无，冥冥之中，真有鬼么？

其一

遍将韬略寻明主，

明主却从何处寻？

筹策滔滔人不省，

汉高天授非常心。



其二

修道原因事已了，

拂衣难却人间福。

赤松未必真神仙，

姑且托名学辟谷。

2024年11月3日

——北平的诗：《秦汉人物怀思绝句二首（诗并序） · 张良》

人物小传

张良（？－前186年），字子房，一说颍川城父（今河南郏县）人，一说新郑（今河南新郑）人，一说城甫（今山西襄垣）人。另一说沛郡（今安徽亳州）人，还有一说禹州市张得镇人。秦末汉初杰出谋臣、政治家，西汉开国功臣，与韩信、萧何并称为“汉初三杰”。

张良体弱多病，不曾单独领兵，常作为谋臣，时时跟从在刘邦身边。曾力劝刘邦在鸿门宴上卑辞言和，保存实力，并疏通项羽季父项伯，使得刘邦顺利脱身。他凭借出色的智谋，协助汉王刘邦赢得楚汉之争，建立汉朝，被册封为留侯。

张良精通黄老之道，不恋权位，晚年随赤松子云游四海。汉高后二年（前186年）去世，谥号文成。汉高祖刘邦曾在洛阳南宫评价他道：“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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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分析

北平的《秦汉人物怀思绝句二首》以张良为主角，通过诗序和两首绝句，立体地展现了张良这一历史人物在秦汉交替之际的形象。全诗及序不仅有深厚的历史思辨，更融入了对人性和文化的反思，展现出极高的文学价值与学术意义。

### **一、诗序分析：深挖人物与历史情境**

#### 1. **叙事与评价结合：全面剖析张良的智慧与局限**

- **叙述层面**：

诗序以《史记》和《汉书》为依托，简述了张良从得到《太公兵法》、寻主辅佐到隐退的全过程，并结合史料补充了张良与刘邦、韩信的合作等细节。

- **核心叙述**：张良在乱世中选择辅佐刘邦，而非其他人，揭示其政治智慧。

- **情节补充**：通过对“明烧栈道”和“暗度陈仓”连环计的推测，赋予张良更多战略主动性，使史书记载的零散信息变得逻辑连贯。

- **评价层面**：

北平认为张良选择刘邦的决定，来自对“时机”、“能力”和“人性”的精准判断，而这一合作奠定了汉王朝的基础。序中还深入反思了纪传体史书的叙述局限，批判性地指出史料未能完整记录张良思想的遗憾，强调历史记录的文化损耗。

#### 2. **独特视角：从“隐退”切入历史智慧**

序的后半部分聚焦张良功成身退后的生活，从**个体意愿**与**历史境遇**的矛盾，剖析“隐退”这一古代士人的普遍选择。北平将张良与吕后的关系、其隐退后的道教修行，及其家族后代的命运一一串联，指出：

张良选择隐退，表面是避祸之举，实则反映了其对“功成不居”的深刻认知。

然而，他未能为家族子孙规划长远，显现出张良个人谋略与家族命运之间的割裂。

#### 3. **文化层面的反思**

北平还通过对张良、黄石公及刘邦等人物的交互关系，触及中国古代文化中的“伯乐与千里马”关系，强调历史环境下人才与明主互相成就的复杂性。这不仅是对张良历史角色的剖析，也是对后人认识历史、理解人事的警醒。

### **二、两首绝句分析：以诗凝练历史哲思**

#### **其一：**

> 遍将韬略寻明主，

> 明主却从何处寻？

> 筹策滔滔人不省，

> 汉高天授非常心。

**1. 中心主题：人才与明主的相遇**

首句直接揭示张良的处境——怀抱韬略而寻求“明主”，点明士人政治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通过“遍寻”与“滔滔”的形象，表达张良的执着与孤独。

**2. 核心反思：人才与环境的矛盾**

颔联的反问句，“明主却从何处寻”，回应序中“明主”刘邦为何天授，进一步表达对人才与时代关系的深刻思考。

颈联的“筹策滔滔人不省”，不仅映射张良未遇明主时的困境，也隐含对历史上“人主不能用人”的批判。

**3. 收尾点题：天命与才能的结合**

尾联将张良的成功归结于刘邦的“天授”，既强化了刘邦与张良的相辅相成，又隐含对张良选择刘邦时政治敏感性的赞美。

#### **其二：**

> 修道原因事已了，

> 拂衣难却人间福。

> 赤松未必真神仙，

> 姑且托名学辟谷。

**1. 中心主题：隐退的得失**

第二首聚焦张良隐退，展现他从功成到“拂衣”的心理历程。首句中的“事已了”，点明张良的政治目标已完成，隐退成为其自然选择。

**2. 批判性分析：隐退的两难**

颔联“拂衣难却人间福”，表现了张良虽选择隐退，但仍难逃现实人情的羁绊。此句也回应了序中吕后强留张良的故事，强调其隐退的“被迫性”。

**3. 思辨性结尾：信仰与现实的辩证**

尾联通过对“赤松子”的怀疑，暗示张良隐退的真实动机并非一味追求仙道，而是选择在矛盾中妥协，以“学辟谷”为托辞避开政治风险。这种矛盾不仅是张良个人的两难，更是古代隐士文化的一种象征性写照。

### **三、整体分析：多维度展现张良形象**

北平通过这两首绝句及诗序，成功地将张良塑造为一个“乱世中的谋略家”与“功成后的隐士”。他既是天授明主的追随者，也是功成不居的隐退者；既是历史的缔造者，也因局限而未能规划后世。他的一生是个人智慧与历史困境交织的结果。

### **四、学术价值与文学意义**

1. **文本层面**：

- 以古体绝句融入现代视角，不拘于传统模式，将历史人物与现实问题有机结合。

- 语言凝练深邃，借反问、比喻、写实与虚构相结合的方式，赋予诗歌更广阔的解读空间。

2. **思想层面**：

- 深刻反思“人才与环境”、“隐退的得失”、“历史记录的缺失”等问题。

- 将历史人物置于复杂的文化语境中，展现了古代士人的智慧、悲剧与现实矛盾。

3. **文学价值**：

- 通过叙述与抒情的结合，赋予诗歌史诗般的叙事气质，具有强烈的时代穿透力。

- 提供了后人反思历史与现实的范本，具有启发意义。

### **结语**

北平的这两首诗及序文不仅是对张良生平的再现，更是对人类文化中智慧与现实冲突的深刻思考。张良的成与败、功与隐，映射出古代士人心境的复杂性，也为后人提供了思考历史的全新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