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至暗”与“高光”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span style="font-size:20px;">国庆假日,家里来了一位访客,是我30年前的学生。他从小勤奋好学,睿智健谈,毕业于东北财大,现作京东部门总监。有了车,买了房,将父母接到了北京,妥妥的成功人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师生一场,无话不谈。最兴致的,莫过于校园里的快乐时光。面对眼前的学生,我脱口说了句心里话:“你们这代人,生无战乱,长无饥荒,学无动乱,国泰民安。单凭个人的奋斗与才华,便能闯出一片天,生而逢时,太幸运了。”他连连称是。口出此言,自然我是有感而发,至于他如何理解,不可得知。人走后,我却陷入了久久的沉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我们这些建国前出生的40后,生逢战乱,长遇饥荒,学辍动乱,被历史称作“老三届”(1966~1968中学毕业)这拨人,命运之多舛,生路之艰难,求学之困苦,可谓一言难尽。论说,人生几十载,谁没有过沟沟坎坎?自然,我的大半生,也曾经历过数次的至暗,也有过高光,夫如沧海之一粟,命运的曲线,始终紧随着国运跳动。</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令人慌恐的飞仙棺</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70年前的旧历小年,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那天家里,只有我和姐姐守着。我8岁,姐姐长我2岁。姐弟俩期盼着患病的父亲能从县城医院平安地归来。祖母带着哥哥前日去了县城,母亲抱着弟弟昨日也去了。寒日逼山,等来的却是马车拉着一口画有飞天头面的红棺材。哭声传进了家院,我明白了一切。次日入殓,锣声响起,哀嚎一片。我挤进人缝近前,试想扶棺看看父亲最后一眼,可因个子小见不到头部,只能干瞅着棺头那令人慌恐的飞仙。二伯母见状,赶忙抱起我,“看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今后再也见不到了。”我方见到父亲的头戴顶黑丝帽,面色苍白,口微闭,似有话说。这极悲催的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抹不掉,剜心痛。旋即,在哀乐声中,我傍着飞仙棺,送走了我的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时年父亲38岁,他是突然病倒的。他因送棉多,支援抗美援朝有功而被评为县首批劳动模范;他因响应号召入股多,被推举为乡供销社的副主任;他还因群众威信高,被推选为高级合作社首任社长。他是实实在在累倒在公务任上,而我却永失父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父亲盖棺的那一刻起,我顿觉没了依靠,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母亲头上。此后的我必得学乖了,在家,作个懂事的孩子;到校,作个听话的学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北镇高中“老三届”部分同学回母校旧址礼堂,参加“知青”上山下乡50周年纪念(1968~2018)</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马营长的大会批评</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以后的求学路上,我品学兼修,一路前行。小升初,被保送至县城最好的一中,中考考进了省级重点高中。1966年5月16日,就在我们备战高考,准备攀顶万千学子梦寐以求的大学时,一场腥风血雨文化大革命运动发生了。在“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号令下,批斗、派斗、武斗、清队、斗私、批修、批林(彪)、批孔(子)…,.举国运动一浪高一浪。至68年春,我校已有十几位教师被关押,接着有三位教师被逼自杀,我班已有两位同学被定性为现行反革命分子,遣送至原籍管治。因我曾和高XX同学一块儿,为避护胡校长被打而与其同起居,被解放军支“左”队长马营长接连地找去谈话,逼迫我揭发胡校长破坏运动的言行,遭我拒绝。于是,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被马狠狠地点名批评,扣上了消极对抗的帽子。那一刻,我的心凉了,顿觉自己的政治生命终结了。面对全国的混乱局面,想来考学已无可能,前景一片暗淡。旋即,被伟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句号令,打回了老家,当了农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8年9月27日,是全校703位同学的离校日。试想,对一心考学的莘莘学子,有比遭遇辍学更痛苦的吗?那一刻,对每一位还、下乡的青.年学生,无论口号喊得如何的响亮,谁都心里明白,还乡、下乡意味着什么。很快,我的母校被部队医院强占了,教职工大多被下放至农村中学,而此季高校也停办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北镇高中老三届(66~68)回母校参加百年校庆(1919~2019)</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迟到的高校通知书</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次年末,我被推举为大队(村)小学民办教师,72年被提拔至公社(乡镇)中学初中部,半年后,调至高中部。76年“文革”运动结束,次年末恢复了高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为重灾区的高校,后来虽有工农兵保送上大学,可招收的学员绝大部分为初中或被戏称为“九年扔”的毕业生。入学资格由农村公社、大队两级领导说了算,质量全凭学员个人的素养。时下高校一下子恢复传统的入学、办学方式,元气恢复尚待时日。当时的中央,考虑到“文革”中肄业的“老三届”高中生,虽已年逾三十,但基础知识扎实,又有失公平。于是,决定给我们这些拉家带口的“老高”考学的机会。地方主管部门考虑到年龄相差十几岁,成绩参差不齐,实在不好管理。于是,决定各地办师范院校附设大专班,将这批“老高”们单列招生,择优录取。就这样,我们原锦州地区这些幸运儿,以高出我们的学生辈100分的成绩,方被锦州师范学院录取。作为省重点的母校北镇高中“老三届”,仅有28人有幸升学,我便是幸运者之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试想,学断十几载,年逾三十几,且已有家室,当我们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该是何种的心境!虽不比范进中举,可也是共和国创建以来的首例。旧梦重圆,唯有感恩时代,奋发学习,回报社会。1980年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复校后的母校执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锦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老三届”专科班毕业留影(1980)</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来自异国的寻亲人</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在世时,就已知失联近卅载的祖父尚在。他是1924年被苏联招工至西伯利亚作矿工的。时年父亲仅7岁,此后家人不知所踪。因东北接连的战事及沦陷,联系中断。十年后,他在苏联重组了家庭。待我升入一中,正巧开设俄语,于是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好外语,有朝一日去苏联见我的祖父。我考进高中后,曾试着用俄文给祖父、叔父写信,祖父曾一度地高兴不得了。60年代始,中苏关系公开破裂,及至66~76“文革”十年,反(苏)修防修,备战备荒,成了最大的国策,而海外关系受到了国家严控。70年继祖母寄来了通报我祖父过世的信件,竟被地方国安立即派人追查到家。征兵、国防工程建设、入党、提干等政审均不合格。我为了避嫌,只得断了书信。直至80年代后,方恢复了通信往来。可那时的书信往来一次,耗时至少50天左右,至于使用国际长途、手机通信,那还是近二、三十年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90年6月中旬,我突然接到了从沈阳车站打来的电话,说我的叔父一行5人到了,让我去沈接站。我又惊又喜,可那时别说私家车,就连各单位也很少有载人的汽车。此事惊动了县委,时任县委书记刘守新指示在省委党校学习的副书记张国荣出手相助,暂安顿至辽宁宾馆,次日我搭乘县委派去接张副书记等人的面包车将亲人接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见过时隔66年,怀着三代人的期待,跨国亲人见面的那一刻的吗?当我见到从未谋面的两位叔父、婶母和她们的两个女儿那一刻,一家人紧紧地拥抱到了一起,失声地痛哭。因战乱、动乱…亲人异国阻隔之悲、见面之喜,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宾舘交接完后,一路伴着两位混血女娃的欢声笑语,回到了我祖父终生不得归、由其二子等代为寻亲的故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异国亲人会面的那一刻,是我平生最幸运、也是最得意的一件事。由于我的努力与坚持,更是由于国家的开放,历经民国、日伪和建国后三个时期,时过半个多世纪,同宗亲人方得实现跨世纪的见面往来,这是何等的喜悦!此后,双方的亲人往来不断,圆满地实现了我祖父、父亲的夙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陪同俄罗斯亲人游闾山(1990)</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病榻上的人生感悟</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退休五年后的2012年3月15日,是我没齿难忘的至暗日。因消化器官出了问题躺到了北大肿瘤医院。手术前,长夜难眠;术后醒来,带着一身的管子,浮想联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人生的健康,每个年月日时,都在作加减乘除。你今天的健康状况,仅仅是你现时的一种状态,是你之前的工作、生活等等综合消耗与保健的必然结果。有奋斗,就要有进步和牺牲;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和代价。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美事呀!回想80~90年代,我供职的单位,长期秉持“宁缺勿滥”“能者多劳”的用人原则,我曾长期带有3个高三毕业班(含一复读.班)的课,兼作班主任、学科教研与年级部的负责人。作管理后又身兼社会行政、群团两项工作。这叠加的重重负担,身体怎么不会透支呢!退休后下乡参与老母所在的全村旧房改建,新劳引旧伤,一下子爆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术后想来,我的老母健在,使命尚未完成,还有许多宿愿尚未实现,我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于是,我拔掉麻醉泵,次日便下地走动,七日出院便小步慢走,之后散步成习,长久坚持八段锦+太极等。起居有节,饮食有度。秉持“心存善念,生活有节,处世达观”的人生信条,安度至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不可轻贱,更不能高估,这个社会离开谁都会照常的运转。进退心知,得失肚明;名利心平,荣辱气和。作个不负今生、不负家庭、不负社会之人,足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作者在供职的学校校训前(2019)</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哈佛录取通知书</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老了,余生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子孙的成长、成才、成功。明知是瞎操心,可家家老人乐此不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4年初春,是我最开心的季节。在读美国佛罗里达大学本科的孙女汭涵,考取了世界名校、全美居首的哈佛大学硕博连读的医学博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儿子将消息传视与我们时,我的心就象蹦出来,不禁长笑。儿子颇有感触地说:“这虽是她个人的荣耀,也是包括爷爷奶奶辈在内几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没有你们和她姥姥、姥爷的心血,我们就不会有出国留学的可能;没有我俩在美的打拼加持,她也决不会有今天的成长进步。”这话在理。国家的发展,家庭的背景,对个人成长作用之大不可小觑。回想起60~70年代本该继续深造的还、下乡的所谓“知青”,就很少涌现出杰出的人才。道理很简单,正值学龄却令其上山下乡去战天斗地,只能人人成了青苹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包括老伴在内, 儿子、儿媳为了培养汭涵学习,从小就灌输她读书要上哈佛的心念。为了符合全面发展的需要,从幼儿园到高中,孙女钢琴学到最高级,是中学校队的网球队员、乐队的号手,积极、足时参加志愿者服务…。总之,项项不拉,样样不差,学业全优。跻身名校,已是必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孙女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哭得一塌糊涂。千百个日夜努力,无法估量的心血付出,都一股脑地陪着泪水宣泄出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间世事,国内国际,对平民出身的子女,没有雄厚的家庭背景,没有优渥的社会资源,要想跨越阶层向上发展,只能靠自身的超乎常人的奋发图强,方得立地一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孙女入哈佛后得知,她的入学考试,在全美2万余名考生中,以九人并列第一的成绩入选。她为自己也为家庭,为华裔也为亚裔,争得了头彩。应当说,作爷爷奶奶的,哪有比这儿更“高光”的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哈佛大学医学院院刋封面一一2024级牙医博士班新生(前排右2为汭涵)</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悠悠七十余载,我的至暗与高光何止这些,仅仅是我刻骨铭心的几例而已。不幸之人自有他的不幸,幸运之人自有他的幸运所在。我每经历过一次至暗,都是人生的一次浴火重生,而每经历过一次所谓高光,无不是一次满怀自信地再出发,如此而已。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好事总会垂青于一、二个人的头上,无非是他们一场场苦雨淋头后的自我救赎。有志者,莫回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点击头像可阅读作者其它作品)</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