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前几天,我们俩老口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监利行。不是心血来潮,是出行计划之一。来去匆匆,但那绵绵不绝的思绪还萦绕心头,难以平复。监利,那是一段历史,一个历练,一种生活,一次注入血脉融入灵魂的人生体验,犹如北大荒之于上海知青,大陕北之于北京知青。之于我的,就是监利。</p><p class="ql-block">图片是当年监利长江客运码头老地址,1968年11月,我们在一个秋雨绵绵傍黑的时候首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那时候这里是长江主航道,江面宽阔,风高浪急,江对面的土地不是江南岸,而是一个江心洲(岛)的北岸,1968年时它还不在这里,是岁月让它慢慢爬到这里来的,而且还在继续向上游增长。长江主航道后来变到这个岛的南边去了,监利码头也因水浅而转移到上游几公里去了,今天能看到长江北水道及老码头遗址,应该庆幸,是三峡大坝降低了长江洪水的暴力,否则,对面的岛屿可能已经与县城连体了,如同武汉消失的鹦鹉洲。</p> <p class="ql-block">当年监利长江客运码头的遗迹,只有图片中间的那一小段石阶了。要细看才看得见。图片大树下面的就是它,当年踏上监利土地时,我们还真不习惯如此简陋的客运码头,下半段还是泥沙路。细雨蒙蒙的晚上,从这段石阶到县政府,是冒雨夹道欢迎我们的监利干部群众,敲锣打鼓,人声鼎沸,热情满满。我们是第一批下乡的武汉知青,监利人民是最好的人民。两三天前在武汉新华路体育场享受了武汉人民盛大的欢送大会,然后就乘船踏上了监利的土地,我们被安排在县招待所,名誉是学习修整几天。现在想来,其实是监利政府和基层都还没准备好,毛主席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是12月发出的,湖北的行动太快了。那时监利城关规模只有几千人口,叫容城镇,他们是如何接待了突然到来的上千知青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成为了社员,参加了县城冬季水利会战,才知道全城的居民房屋都是招待所,每家腾出一间房,地上铺一层厚厚的干稲草,就可以安置十多个人。冬季容纳修水利的民工,夏季容纳防洪抢险的社员,战时可以容纳士兵,应该是这座城市自古以来的传统。城内主要是木制平房,两层的砖瓦房很少,土路为主。古老的城市建筑和我们这些少不经事的知青差不多,还是青涩少年,古朴且可爱。</p> <p class="ql-block">在酒店安顿之后,我们在老城区乱转,寻找当年记忆中的所有,但找不到了。除了零星残破的老房子,一切都是八九十年代之后的东西。那个时代剩下的只有少许地名,还是政府学校医院等部门所在地具有地名历史韧性,加上道路不易改变的特点,依稀感觉到一点当年的画面。监利在建设新城区,隔着老城区几公里,那都是属于后代人的,与我们无关。</p> <p class="ql-block">不大的范围看到了三处小书店,好喜欢好亲切!现在的城市,什么都多,只有书店变少了,甚至一家都看不到,监利还有这么多书店存在,说明这里还保存着一点古风遗韵,不愧是农业大市,耕读传家,读书的土壤还在!监利是个穷县,鱼米之乡,没什么工业,但从不缺人才。而且这里是个非常养人的地方,一直是湖北人口第一县,踏上这片土地,我立刻感觉到脚下那升腾喷薄的生命力,令人踏实。</p> <p class="ql-block">容城大道的夜景还说得过去,商店灯火通明,但顾客很少,街上有一点人流,但难言繁华,不能指望所有的城市都一个样,这里除了住宿,所有的商品都超级便宜,食品不用说,因为监利是农业大县。吃了本地的鸡蛋糕,麻糖条,真正的老味道,回武汉了还想吃,所以又邮寄买了一堆!最念念不忘的是新沟镇的剁馍,他们叫“砍锅脍”,那叫一个“绝”,必须想办法再弄到口!</p> <p class="ql-block">长江大堤是我必须去的,我在这里挑过堤,与监利人一样,为荆江大堤每年加高加宽加厚出一份力。那年我挑堤的地方就在城关边,长江在这里很奇怪,顺滑的大堤突然多出来一只“耳朵”,沿江大堤走到这里,突然左转伸向内陆腹地,约百多米之后又顺江而行,行数百米后又右转回到原江边来的路线。估计历史上这段大堤被洪水冲塌过,人们迅速在百米后方建起一道挡水墙,事过之后就以挡水墙为基础重新筑堤,否则难以解释这只“耳朵”的突兀。这巨大的耳朵里每年积淀巨量泥沙,隔几年就需要成千上万的人帮忙去“掏耳屎”,那年我也是一名“掏耳工”,几十米高的大堤,沈重的湿泥土,是真正的硬活。</p> <p class="ql-block">现在,这只巨大的“耳蜗”再不用掏了,人们把它直接填满了,变成了江滩公园。长江似乎难见大洪水,反而是常年缺水,加上主航道变迁,这“耳朵”做成公园挺好。只是大堤公路还得沿着当年耳朵边缘转着走。</p> <p class="ql-block">公园大门处似乎就是我们当年吃午饭的地方。每个自然村都有自己的炊事员,到时间送饭到工地,那白米饭真的香呀,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米饭!满满一木桶白米饭,我总是只能吃上一碗,大海碗。我去添饭时总是空了,明明别人都添了饭,为什么到我这儿就是空的?只能喝米汤了。吃饭慢?我用最快的速度吃也是只有一碗。第一碗装多了?我试着平平的添一碗,结果还是没饭添。经过五六天的思考,我大着胆只装半碗饭,终于成功的添到了第二碗,不客气,这一碗必须装满了再堆起来,吃得好舒服!这是集体生活的一个重要经验,关系到自己的肚皮,只告诉有缘人。</p> <p class="ql-block">包车回新沟,司机是个六十年代的监利城关老人,很尊敬我们这些老知青,一路配合得很到位。我们边走边玩,拜谒了柳直荀烈士陵园。柳直荀是大革命时期的早期军事领导人,被苏俄在中国的极左运动所陷害,毛主席的“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清扬,直上重霄九”诗词中的“柳”,就是柳直荀,“杨”是指杨开慧。这是一个不可忘记的血的教训。</p> <p class="ql-block">又绕路去看了看周老嘴。当年有不少同学特别是高中同学插队在周老,我们曾经步行来玩过几次,我班的女生大多也在周老。这儿比我们新沟还穷,全是水稻,又苦又累还不出钱,我们多少还有点棉花等经济作物。周老嘴可不简单,大革命时期曾是“省委”所在地,什么省?湘鄂西省!没听说过吧,哈哈!我们当时也没听说过这些,那时周老街上都住着村民和居民,现在是红色教育基地了,人们搬进了漂亮的仿古建筑区。</p> <p class="ql-block">贺龙、谢逸群故居</p> <p class="ql-block">湘鄂西交通部</p> <p class="ql-block">离开周老赶往新沟</p> <p class="ql-block">当年的新沟嘴只有一条街,街两边分别有后街,后街没有商业,基本都是“前店后厂”模式,正街有百货附食医院电影院等必配,后街有陶瓷印染面条咸菜加工等等。热闹且平静。我想,千年前的古老街镇,必然也是这个布局,与我们插队的乡村,区别仅仅是街上有电,有少量自来水,而农村没有。电,是所有人心里的奢望。</p><p class="ql-block">现在的新沟嘴已经不认识了,大到可以让你迷路。曾经风靡全国的“福娃”雪饼,就座落于这里,可惜已经难以为继了。图片是新沟的那条老街,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多亏东荊河的指引。</p> <p class="ql-block">新沟嘴也是不简单的革命老区,是贺龙红军主要活动的军事基地,周老嘴是省委所在地,这里是军事基地,这里的地标建筑是红色的两把菜刀,也可以看为两面红旗,应该指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的故事吧。可惜忘记拍照了。</p> <p class="ql-block">东荊河大桥,当年是没有的。</p> <p class="ql-block">东荊河,监利最北端的界河,东一点是仙桃市,西一点是潜江市。监利最南端就是长江,东荊河是连通长江和汉江的天然河流,监利县内还有许多人工河渠,而东荊河是天然的,发洪水也是可怕的。据说湖北计划利用东荊河道开发一条大运河,走万吨巨轮从武汉直达宜昌,我们美丽的东荊河将面临痛苦的蜕变,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保留下原生态的美景。</p> <p class="ql-block">看完了心里无法忘怀的几个“景点”,就该看看心里无法忘怀的人了。我们同学中唯一一个还坚守在新沟的人,现在是真正的新沟人了。当年我们回城的时候,他参加了在周老嘴办的供销社培训班,遇到本地参加培训的一个姑娘,后来结婚并一道在供销社工作,直到今天。养育两个儿子都读了大学并且孔雀东南飞了,老伴随儿子去带孙儿且长期不在家,诺大的老门面和三层半楼房只有他一个人坚守,感觉他有点苦。2005年我来过他家,那时他们村还人气兴旺,村民都喜欢到他的供销社打麻将,他夫妻俩烧水倒茶忙得不亦乐乎,现在,供销社门店成了危房,里面的破烂都是原汁原味的历史遗存,古董级,人们大多外出,路过的村民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去,往日的烟火气不再。</p> <p class="ql-block">我们从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出发,监利是我们体验人生的第一个场景,后来大分化,他选择了宁静,我们选择了奔波,他选择挖一口深井,我们选择随波起伏,回头看,谈不上孰优孰劣。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村民做点小服务,而且身体健康,这是最重要的。</p> <p class="ql-block">他开着他的三蹦子,把我们带到当年生产队社员大富的家。大富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比我小两三岁,当年他就拿着队里最高工分,他爷爷他爸爸都是农业能手,凡是有难度讲技术的农活,他老爸是跑不脱的,列如育秧、耕田、修船等。而大富年龄不大力气不小,你敢压他的工分他就和你比力气比农活,你比不了的。大富很早就离开生产队到镇上来了,成为“非农”,没分到田,现在有点后悔。</p><p class="ql-block">多年不见,仍然亲切如故。问起那些一同抗过洪,挑过堤,送过公粮的壮劳力,多数都不在了。叉子手三兄弟全走了,我们队里男人都能干,女人都漂亮,小孩都聪明,女孩个个水灵,印象深刻的女孩有两个,一个是大富的妹妹,与我吵过架。我在双抢时节当过几天老师,业余的,他妹妹那时13岁吧?是十几个孩子中最大最高的,头几天还规规矩矩,后来在后排带头讲话,完全不把我这个老师当回事。必须承认,我水平不行,修养不够,连骂人都不会,个斑马都用上来了,所以“试用”没过关。不久招工的来了,我第一批离开了村庄。如果他妹妹不闹那一曲,我成为村小老师,说不定就扎根在新沟了!</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位女孩叫引珍,她的两个弟弟也是我的夜校学生,大的5,6岁,小的3:4岁,每晚第一个到校,抢坐在第一排我的讲台前。两个都清秀乖巧,一看就是标准的读书小儿郎。吵架那晚,他们难受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多次用眼神劝告我不吵了,泪水快流出来了。后来,兄弟两个考到武汉华科大,后来北京,再后来去美国读书并定居了。引珍后来嫁到沙市,现在北京定居。那批夜校孩子里,读书出去的不少。</p> <p class="ql-block">大富在街上盖了一座五层楼房,他有三儿一女,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儿孙满堂,讲起来大富就合不拢嘴。05年他的家还是个红砖平房,我吃过他亲手做的饭菜,太棒了,感觉那就是家常饭的天花板。他的收入主要是在菜场卖肉,他说,为了做好这顿饭,他拿着一个脸盆在菜场转了一圈,看中的东西就抓一把,葱姜蒜五香八角香菇木耳…一分钱没花,只是不停的说“家里来客,家里来客”,这操作让我笑了好多天,还有这样的事?或许这是革命老区一种深沉的不为人知的人际风俗,一个菜场的都是朋友,至少说明大富平时就是个热心快肠喜欢助人的人,因为,能在菜场站得住脚的,没有省油的灯。</p> <p class="ql-block">照片是陪同我们从监利城关到新沟嘴的司机师傅,路上闲谈,他说听说你们武汉知青蛮拐呀,偷鸡摸狗还喜欢打架,我说是哪里的知青,他说的地名在监南,我说可能是后来的知青,我们第一批的都不错,从没与社员当地人有冲突。监南的人也有点问题,那次挑堤我就差一点与白螺的人打了一架,完全是他没事找事,多次挑衅欺负人。相反,我们监北知青不但与社员没矛盾,还帮社员打过架。周老嘴一家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自杀了,按本地习惯,必须回击,否则别人真的以为“娘屋里没人了”。我们的同学带头,社员随后,打到几公里外的亲家去,他人躲起来了,就把他房子拆了,之后社员对知青好得很。这是1970年的事。</p> <p class="ql-block">鱼米之乡的监利,水土养人。做出来的糕点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真的好吃。最叫我念念不忘的是大富给我买的新沟砍锅脍,武汉叫剁馍。送我们回汉的早晨,大富要请我们吃早酒,我要他给我买剁馍,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整个大剁馍,那味道太绝了,太好吃了,回武汉吃了三天,一点没浪费。武汉的小吃已经全国出名了,但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剁馍。所以“吃在乡镇”不是虚言。</p> <p class="ql-block">回汉路上,看着车窗外典型的江汉景色,一望无垠的原野和大田,一股无名忧伤充斥胸襟,眼睛湿润了。我知道,我的伤感不是所谓蹉跎岁月,不是曾经艰苦原始的劳作,而是遐林、大富和大富媳妇离开客车时的背影。他们都老了,曾经生龙活虎的青葱少年都进入晚年,生活还有诸多的不尽人意,但热情、朴实、憧憬还在,感谢这块厚实富饶充满活力的土壤,感谢坚守初心和传统的人们,他们会幸福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