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记事：军中陋习：挑兵

贵丁

说起挑兵，你会想到征兵过程中的挑拣和筛选。我说的不是这码事，而是新兵入伍后的“挑兵”。

相信当过兵的朋友们都有过被“挑”的经历，对许人多来说它不是一段普通的经历，而是你军旅生涯甚至是此生职业的起点，就像高考填写志愿一样，有着选择职业甚至是选择人生的意义，从这一起点走向不同的人生之路。

只不过，“挑兵”是一种“由不得你”的选择，甚至是一种不爽的记忆，我把它列入“陋习”的范畴。

一般情况下，部队以师、团划地征兵，新兵入伍后即被分编到营、连，再集中起来进行基础课目训练，3个月后返回连队。这3个月里新兵的去向还存在着变数，因为一些单位要来挑兵。

我们是元旦之夜来到部队的，刚下火车，在站台上就开始被挑选，皮鞋锃亮的警卫连长神气得像只火鸡，背着手昂着头在新兵队列前来回走几遭，随手拽出几位个头高挑的小鲜肉，一同坐了吉普车扬尘而去，让新兵们羡慕得不得了。然而这才是开始。

到了营区下了汽车又要被挑选，新兵列队，营长带着连长指导员们大声小气地争执着，先挑走营部看中的几个兵。尔后，高大生猛的拽出来拨到机炮连，说是牛高马大好扛炮弹。剩下的一窝撮到步兵连队。我站在队列里使劲儿挺胸抬头，尽管1米75的个头在那个年代并不算矮，但终因相貌不佳人又太瘦，无可救药地被撮到了步兵连，心里五味杂陈，自惭形秽。

接下来在新兵集中训练的3个月里，隔三差五就有来人挑兵。肌肉男被挑去当侦察兵了，细皮嫩肉的挑去当卫生员了，看上去机灵些的开汽车发电报去了，会些吹拉弹唱的被挑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去了，会些写写画画的到机关打下手去了。剩下的歪瓜裂枣们只能留在步兵连队摸爬滚打站岗放哨，吃最低标准的大灶去了。

3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回到了连队仍要被挑选，不过这次似乎有了点谱，是根据前几个月的表现进行分配。连排长们说贵丁这货还行，手脚麻利，脑子不算太笨，虽然瘦了点但多吃几碗饭相信能长胖，于是分到步兵班当了一名步枪手。如果说这最后一次的挑兵总还算有些依据，那么此前的每次挑兵，依据基本就一个：长相。

和我一同入伍的知青兵们吹拉弹唱个个英俊，纷纷被挑走打球开车当宣传队员，最后只剩下3个知青兵留在了步兵连，我是其中之一。

两年后部队要去越南打仗，球队、宣传队还有写写画画的各类班子统统解散，补充到战斗班排，才子佳人们又都回来了。班排长们都不乐意接收这些宝贝，“连枪都不会放，打个逑的仗！”

那个年代的人们思想单纯性情硬朗，阶级斗争简化了社会关系，政治挂帅省略了心理学上的许多讲究，再大的思想包袱念一段毛主席语录即可云开雾散，不合理的也合理了，想不通的也通了，所以在当时看来，没觉得“挑兵”有什么不妥。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每次挑兵对相貌平平的大多数新兵来说，都是一次集体性的心理挫伤，其自尊心一次又一次地蒙上阴影，怪就怪爹娘没给生个好摸样，由此多了些自卑，少了些自信，啥时候想起来这码事心里就不爽。

过去年代军人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士兵受得了委屈吃得了苦，并且挑兵尽管不太顾及情理但总还是拿在桌面上进行的，没什么私下交易。现在的社会远比过去复杂，新兵的“三观”也与过去不同，刚一踏进军营就被无端分成三六九等，会让他们觉得不公平。而公平、公正对于执行作战任务的军队来说，那是比任何社会集团都更加需要、须臾不可背离的。

　　80年代后期曾在54集团军试行“战、训分开”的兵员编制，将同年入伍的新兵编为教导师、团，集中完成初级训练后再分编到作战部队，这样一来挑兵的陋习受到了一些遏制，也从体制上避免了1979年对越作战中“新兵入伍才一个来月就上战场”的情况。但这一体制仅试行了两年就又回到了老路上，并未在全军推广。

在我看来，如果说部队因兵种多样化而挑兵在所难免，那么至少也应该在新兵3个月的基础训练结束后，再根据对新兵素质和专长的了解进行挑选和分配，量才适用，而不是只看模样，以貌取人。

我不清楚部队现在的情况，如果至今仍延续着挑兵的做法，那我想对新兵们说：你改变不了这种状况，但你可以改变自己，下决心在平凡岗位上认真做好手头的每一件事，相信你一定不比别人差到哪儿去。做人做事，比的是扎实，是聪明人下笨功夫。拿破仑、朱可夫、沙龙、林彪和彭德怀他们长相并不出众，个头还都偏矮，但照样是丰功伟绩彪炳史册。我的几位当了中将、少将的战友，当年和我一样也是被撮到步兵连队“垫底”的，也是从基层的班、排、连、营的岗位上一步步走上来的。对军人来说意志要比长相重要得多，坚毅、果敢、刻苦、忍耐、审慎、机敏，其中的哪一条都比相貌好使。在军中吃得苦中苦，耐得住寂寞和冷遇，退役后就算回家种田，你也会比别人多打些粮食。

在快要写完本文时我停下来，我想我这是在责怪部队吗？挑兵算得上是“陋习”吗？

从绝对公平的意义上讲，它是陋习。

但从大局上讲，瑕不掩瑜。中国人民解放军对于人的平视和造就，与其他社会团体相比无疑是最公平的。军队不可能把每一位士兵都培养成军官，把每一位军官都培养成将军，但军队给每个人都提供了经受锻炼和展示才华的平台，这个平台向前、向上延伸成台阶，你尽可以放开腿脚往前走，走不动了方止步，从而彻底否定了自古军中的一句天问：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有幸是在徐才厚郭伯雄之前的岁月里服役于军队，我得益于军队的公平和培养，我感恩这支军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军史是无数军人流血牺牲的历史，也是一部培养和造就人的历史，“军队是一所大学校”，道理正在于此。

三十多年后重回我的连队

中央军委授予的“对越作战尖刀英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