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女妖

光平子/湖上散客

江南多女妖。江南女妖不仅绝世美丽，更能蔑视规则、敢爱敢恨，按照内心指引，勇敢追求美好爱情和幸福。她们与其说是令人恐怖的邪恶力量，简直是对抗丑陋现实的天使了。她们要比牌坊上的贞洁烈女来得活泼可爱。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女妖也喜欢人间繁华，江南就成了女妖云集之地。杭州被称为爱情之都，大半是因为有了白娘子、祝英台、苏小小的缘故，她们都是敢于豁出去追求自己幸福的。

江南女妖是人间至美，只有天上仙女可以和她们媲美。她们不仅有仙女之美，还有仙女不具备的妩媚妖娆。李渔说，女人美不美，姿色在次，最要紧是要有“态”。有媚态，即为尤物。何谓有态？“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江南女妖容颜如花，更是百媚千娇，这份狐媚是女妖无坚不摧的利器，哪个男人又能抵挡呢？

聂小倩是我老乡，出没金华城北的兰若寺勾引男人。这是有出处的，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说宁采臣“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小倩在男人面前摧枯拉朽，平时正经八百的男人明知道兰若寺女妖出没，却飞蛾扑火般宁愿丢了性命，也要与小倩共度良宵。蒲松龄写聂小倩美色，用了“艳绝”两字，并通过老婆子的嘴巴说“端好画中人”，作者不费笔墨描写小倩美色，因为已经美到无需用语言形容了。凡尘俗子无法抵挡聂小倩美色诱惑，即便是自诩“生平无二色”，不受女色金钱诱惑的正人君子宁采臣，也是喜欢聂小倩之美的。不然，纯粹用学雷锋做好事，就很难解释终于还是娶聂小倩为妾，让聂小倩为他生下男孩。

江南女妖至情至性。她们超越凡尘俗女之处，就在于敢于藐视世俗成见，大胆冲破卫道士们“三纲五常”藩篱，敢爱敢恨、爱憎分明。白素贞名知道违反天条会受到严厉惩罚，却仍然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爱上许仙。爱了就大胆去追，于是挥袖为雨，用了借伞还伞小花招，制造与许仙偶遇而一见钟情的浪漫场景。为了打消许仙心中疑虑，白素贞冒生死饮下雄黄酒。许仙被吓死后，白素贞奋不顾身地奔赴仙山盗取灵芝，发誓“只要取得回生草，姑娘九死也心甘”。为救出被法海藏在金山寺的许仙，她不惜触犯天条水漫金山，最后被镇压在雷峰塔下。

江南女妖要自由追求真爱，既不符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恋规则，更逆了“男权社会”的龙鳞。这样的越矩行为，必然会受到封建宗法的打压惩罚。所以，女妖们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修成爱情正果绝非易事。神话中的七仙女、织女、华山圣母都以悲剧结局，更遑论是女妖们想要追求自由爱情了。

正是这种悲剧性，升华了女妖们叛逆精神的人性光辉。江南女妖和凡间男子的爱情故事，之所以荡气回肠感人至深，是因为她们为了追求爱情，可以不顾一切世俗成见，可以抛弃一切、甚至是抛弃生命和自由的。女妖们用勇气和胆识，跨越了物种，穿越了时空，冲破了生死阴阳阻隔，为了爱情执念一路狂奔。所以，杜丽娘能为爱而死，因爱复生，汤显祖感叹“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情深无间生死”也。所以聂小倩这个女妖居然能与人一起生活，日久居然能食粥，最后还能生子，与活人无异。

在人类文化谱系中，妖魔鬼怪是平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种存在。人类现实世界和鬼怪世界平常按照自己的秩序运转，两个世界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要在两个世界间流动，必须符合“六道轮回”的规则。但无论人类世界还是鬼怪世界，总有不安分、不守成规者，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敢于突破两个世界的边界，在两个世界间穿行，抵达时空彼岸，肆意爱恨情仇。

这个臆想出来的彼岸世界，极大地丰富人类的精神，改变了人类价值观。试想，如果没有对彼岸世界的念想，就像光照下的事物没有了影子，就像白天失去了黑夜，人们失去了做梦的能力，该有多少乏味无趣啊。正因为花有花妖、林有林妖，狐狸变狐仙、鲤鱼变鱼精，梁山伯祝英台哪怕今生不成伉俪，也化作蝴蝶翩翩起舞。有了神仙飞舞、妖怪出没的想象世界，我们的日子才五彩缤纷起来。

刀郎歌曲中最令人心旌摇曳的就是《花妖》，歌曲令人联想起白素贞、小青、祝英台、苏小小以及从《聊斋》、从民间故事中走出来的女妖们妙曼的身影，她们在烟雨朦胧的西湖上空施施然徜徉飞舞。

“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女妖凄美的爱情令人动容，为爱执着、生死追寻的信念叫人感佩。

人生本无意义，有了七情六欲，有了爱恨情仇的羁绊，才变得有意思起来。萨顶顶说，“当烦恼能开出一朵红莲，莫停歇，给我杂念。”女妖们活着时为情羁绊，死去变成妖也不放手。这份为情无怨无悔的执念，就是女妖们带给人间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