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营山县接兵记,王贵堂

王贵堂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4年12 月,我在新疆军区四师十一团通信连服役已满四个年头了。一天,我突然接到命令,不让我参加将要开始的全团冬季野营拉练了,让我在营房待命,准备去四川接新兵。部队每年一次接新兵、送老兵是常规,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外出接兵者多为排以上干部,也有个别战士接兵者,且多是老兵。团直协理员通知我时,我问了一句:“我连还有谁去接兵?”他说:“就你一个,你一定要听从接兵首长的指挥,保证圆满完成任务。”</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接兵部队乘坐的专列</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心想,接兵部队去四川要坐闷罐火车,每节车厢都要配备一部军用手摇电话机,是用中型备服电话线连接着,也许是让我去当线务兵吧。不管怎样,接兵总比冬季野营拉练苦轻,只要准备好钳子、改锥(起子)和黑胶布就是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十天后的一个凌晨,天还未亮,繁星点点,我和全团接兵的四十多位首长准时在一营操场集合。我们头戴皮军帽,身穿皮大衣,脚穿大头毛皮鞋,背着背包,按照预先的编组,分别乘坐老解放牌大帆布篷汽车,出了十一团的军营,向乌鲁木齐出发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乘坐汽车一路颠簸,第四天下午,在乌鲁木齐火车站转乘闷罐火车。一营教导员黄治发告诉我说,这趟列车上最少有1500 名接兵干部,全部是新疆军区的部队到口内接兵的,一路走,一路甩人,不知终点是哪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车前,我把四十多节车厢跑了一遍,发现每节车厢都架好了电话线,连接方法也非常专业,蝴蝶结节点既紧固又美观,我打心眼里为这些通信兵的技术点赞!接兵最高首长段宪章副团长看我手拿钳子和黑胶布气喘吁吁地上了车,问道:“王技工,你干啥去了?”我回答说:“我看这列车上的电话线接好了没,一看早布置好了。”他说:“你真是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听了一头雾水,难道不是让我随接兵部队安装电话线的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阳快要落山了,段副团长向前来检查的首长报告:“报告师副政委郭云山同志,十一团接兵部队全部到齐,可以出发!”郭云山副政委是这次四师接兵的最高首长。</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下车打水去</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满载接兵部队的专列从乌鲁木齐出发,驶出新疆,进入嘉峪关,沿甘肃进陕西,到达宝鸡换了火车头,又向四川进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已是夕阳西下,宝鸡正值隆冬,从闷罐车的小窗向外望去,只见空中鹅毛雪花飘飘洒洒,地上白雪皑皑,屋檐冰凌悬挂,屋顶青烟袅袅,田野里银光闪闪,景色极为壮阔,美不胜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晚,闷罐车上必须有双人轮流值班,负责看管铁火炉和其他安全防范,两个小时换一次岗。我们车厢内除我之外全都是团级和司、政、后的首长。前两小时由我和军务股长值班。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从军用挎包内掏出手钳、改锥和黑胶布,用毛巾包好,放进人造革大提包内。军务股长不解地问我:“你去接兵还带这么多工具,不嫌麻烦?”我说:“我以为让我随你们接兵,负责有线电话的安装和架电话线,谁知早有人架好了。”他环顾了一下车厢,看见人们都熟睡了,靠近我低声说:“好你个老实憨厚的王技工,你真幼稚。团里每年接兵都要选调两名提干对象参加,你要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不能辜负部队的培养。我的这些话,你明白就行,不能外漏!”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问:“你们通信兵的守则是什么?”我立即回答:“守口如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两个钟头后,军务股长把卫生队李队长叫起来值班,我没让别人替,和李队长一起值班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李队长身披皮大衣,不一会又迷糊了,我却清醒了,陷入了沉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当年七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紧张地排练全团的参赛文艺节目,突然,连续不断的加急电报和信件从家乡发来——“你母病危,请速回家探望。”从挂号信中得知,我母亲肝病严重,无法医治,已从省城医院转回家中。邓长仁连长安抚我说:“你安心排练节目,只要能获得全团前三名,马上准你探家。”最终,我们自编自演的《一字之差》节目获得一等奖,连长让我去司令部开探亲证明。姚志立参谋告诉我:“你是咱团七一年兵探家最早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母亲肝硬化晚期,鼓胀的肚子使她生活不能自理,75岁的爷爷脑萎缩病也加重了。父母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共产党员,公办教员,贫农成分,勤劳朴素,我们在探家期间定了婚。县城还有两个人答应我,复员后能给我找下工作。部队所在地新疆阿克苏,距家乡3500公里,探一次家走对路线也得9天,如有个急事真是没招。我是家中的长子,弟妹均小,一定要对家庭负起责任来……我决心已定,在部队一天就干好一天,服役期满后马上复员回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咣当——咣当——”的火车声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接兵专列在秦岭山上穿山洞,过峡谷,一路不停,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接兵部队沿途下火车</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次日早晨七点多,专列停在四川广元车站,电话通知我们带上所有行装全部下车,在招待所休息,等候转乘汽车去目的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兵部队大多是北方人,一下火车大家都惊呆了,哇!眼前的一切从未见过: 大冬天的,这里却是青山绿水。对面是满山遍野的苍松翠柏,山底是茂盛墨绿的成片竹林,一条宝成铁路沿河穿过。一排排三层楼的窗口,伸出无数根竹杆,竹杆上晾晒着衣物。街上的行人身背竹篓,手中提着农具或蔬菜,少妇的竹篓内放着小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在广元休整两天后,乘坐当地的大客运汽车,经过绵阳直奔南充地区的营山县城。此间翻越了几座山,发现了不少用白石灰写在青石上的标语。其中一条大家都不解其意:“一个够了,三个多了,两个正好。”司机给我们解释:全国人口总数9.1亿,而四川就超过1亿,仅南充地区就1000多万人。为了尽快减少人口,四川早已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欢送新兵入伍</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的接兵地点是营山县,我被分配到人口最多的东升公社,征集新兵29名。那些年,大多年轻人对参军还是比较积极的,除他们亲自报名外,也有家长找我给孩子报名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公社专门抽出一名姓罗的武装部长和一名公安特派员负责征兵工作。他俩是当地人,对各村情况比较熟悉,语言沟通有障碍时也能给我当翻译,因此在下村进户走访应征入伍青年的家庭情况时,非常顺利。但我觉得,这里近一半的青年就不应该入伍,因为他们的家庭太困难了,住宅很简陋,一半的食物是萝卜和薯类,有的长辈还多病,而这些年轻人都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但这里的人却认为,谁家的孩子只要能跳出村,别说当兵了,就是外出当劳工也是件体面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七十年代的四川农村,住的大都是茅草屋,很少看见砖瓦房。他们围栏的厕所下面就是猪圈,人的粪便也是猪的食物。鸡鸭都没有窝,在院里乱跑。水牛没有圈,随意搭个草棚顶子。大冬天的,家里也没有取暖设备。跳蚤在人身上窜来窜去,而且专咬我。在走访进户的几天里,我只在村里住过一夜,路再远天再晚我也要徒步回公社住宿,实在是惧怕那米粒大的小动物了。领我下户的罗部长却很安逸,慢悠悠地抽着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卷烟叶,喝着现做的醪糟汤,吃着农家种的花生米。</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国无防不立 民无兵不安</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半个月后,我和罗部长带领着七十多名应征青年去县医院体检。结果,想不到的事情接连发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刚到营山县时段副团长就给我说,这里人个头都不高,咱尽量挑高点的吧!但体检结果很不理想。我的身高仅1.7 米,本就不算高,个头和我差不多的十人中有七个被打下来了,比我个头小点的六十多人中有二十几个不合格,连我最看好的五个人中也有三个被打下来了。原因有的是“肝大二指”,有的是色盲,还有得疝气及其他毛病的。有人知道自己不合格,当场就哭了,苦苦哀求我和医生,要求复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还出现了一个大笑话。我当时就不相信那个“小曹”是色盲,当着医生、卫生队李队长以及围观者的面,我让小曹和我一起看色谱本。从第一页到第三页,我俩都看出了其中的图画或数码;第四页我和小曹也勉强认出来了;第五页以后我俩就都认不清了。我很纳闷,但我故作镇静,没有再说什么。大概在场的人也没有觉察到原来接兵的“王领导”也是个色盲!而我本人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色盲或色弱。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体检结束后,卫生队长问我,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色盲?当年入伍体检时就没有查出来?我便一五一十地给李队长叙述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0年冬我入伍体检时,负责查眼睛的李金兰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叫她姨姨。轮到我时,我很快认出了前三页,她看体检的人特别多,就说,这年轻人肯定没问题,接着就查下一个人了。多年来,深红纸上的黑字我很难认出,白纸上的浅黄色字也很难认出。每当我修理晶体管硅两瓦电台和B845、B846载波机时,里面密密麻麻的各色零件看得我眼花缭乱,头昏脑胀,每隔二三十分钟就要闭目休息一会。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色盲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营山县回部队的前两天,我们十来个人以每市斤3分钱的价格买了30筐橘子和广柑,以每只小竹椅4块钱、每只竹子藤椅9块钱的价格买了40多只,装了满满一汽车,准备运回部队去。我们都觉得这是新疆的稀罕货,要不是首长的干预,我们买的会更多。方正一路上我们不缺的就是免费搬运工。从营山县到重庆火车站以及从大河沿到阿克苏,我都承担起押运“川货”的任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达部队营房后,我们把“川货”卸下车放在后勤队的院子里,准备分配,但现实使我们苦不堪言: 30筐橘子和广柑都冻成了硬蛋蛋,有人提议用热水浸泡后可食用,但解冻后苦的不能吃;用冷水解冻后都成了水不拉几地也不能吃。运回的竹椅子更难使用,人坐在上面摇摇晃晃,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后来才知道,四川是潮湿地带,竹器家俱到了干燥的新疆,所有的卯榫结构都收缩干裂,无法加固。后来我因为有修理电台和电话总机的急事,再没参予处理“川货”的事,白倒了四五十块钱。</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的入伍通知书</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县人武部向我们交接新兵后,我和司令部的一位参谋就出发“打前站”去了,路线是坐上大卡车到重庆,在重庆转乘火车。我俩提前一天到达重庆后,联系了一个能容纳四百多人吃饭的大食堂,让食堂定做了1400多个烧饼(每人三个)。我们还侦察了上火车的路线,落实了即将乘坐的闷罐火车的车厢编号。一切就绪,还有半天时间,我俩去重庆市歌乐山麓参观了“重庆渣滓洞集中营”,当晚我写下五百多字的观后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接上新兵到部队的八九天真不轻松,脑子里那根弦时刻绷得紧紧的。从重庆坐闷罐车到大河沿火车站需用四天四夜的时间,我负责一节车厢内四十多名新兵的安全。本节车厢有城市兵和其他公社的新兵,并不是我接的。头一天情况还好,从第二天开始,新兵中有感冒发烧的,有拉肚子的,有因为互相挤占了地铺发生口角的,还有个别性格暴燥的小青年动手动脚的,我都要及时处理、调解,以免病情加重、矛盾升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下车吃饭的时候要求排好队跑步去食堂,打饭也要排队按顺序领取。新兵组织纪律性差,打饭时常出现拥挤现象。有一次新兵们在行军锅里打菜汤时,因为低头争抢舀菜汤的勺子,一个新兵的皮帽子掉进了菜汤锅里。我迅速提出来,让他们继续打饭。有两个新兵嫌菜汤弄脏了,还发火呢,见其他人争先恐后地舀菜汤,赶紧跟着舀了。有的急了,干脆直接把茶缸伸进锅里舀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为了活跃气氛,我教他们唱歌,给他们讲革命故事,并发动每个人表演一个节目,不会表演的学动物叫。这样做既活跃了气氛,也使大家关系和谐了不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列车到达宝鸡火车站时,段副团长给我们车厢增派了一位连职干部。他凭借以往两次接兵的经验,把新兵编了三个组,指定了三个组长,每次上下车就不用全部点名了,只让三个组长报数即可。新兵都叫他连长,管我叫王领导。自从连长来到我们车厢后,我就如释重负,轻松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大河沿火车站</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列车行驶四天四夜后到达大河沿火车站,我们下车住进兵站,休整一天。所有人都痛痛快快地洗漱了一下脸和脚,每个新兵领到一件他们从未见过的皮大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大河沿乘坐解放牌大卡车到阿克苏军营的四天里,我没有随车队前行,而是乘坐拉“川货”的大卡车打前站、扫后尾,处理些后勤事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新兵乘坐汽车的伤亡事故在我们团也曾发生过,接“七三”年兵时曾有一死两伤的伤亡教训,在我们从营山县出发的时候,接兵首长就反复强调安全问题。在坐上卡车回部队时每辆车箱上都有一个接兵干部严防死守,确保安全回到阿克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运送新兵的解放牌车队</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部队后,新兵训练了二十多天,然后在一营操场分兵。吴忠团长看见我,向我招手说:“听说王技工这次去四川接兵了,把你接的兵叫过来让我看看。”我叫过来四五位个头、颜值较高的新兵,我们集体向吴团长行了个军礼。吴团长笑着说:“四川娃娃们都精干得很哟,就是没有一个比王技工个子高的。大家下连队后把身体锻炼得壮壮的,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优秀战士!”几个新兵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我向团长行军礼道:“感谢首长的关怀和鼓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6年2月,我在部队服役五年期满后,部队批准我退役。临行的前两天,我拿着给段副团长修好的收音机去向他告别,他遗憾地说:“部队培养一名优秀的通信修理工是很不容易的呀!但你执意要复员,那就随你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四川接兵,终身难忘哟!</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时任11团团长吴忠</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时任11团副团长段宪章</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作者简介:</b><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贵堂,1952年生,山西省灵石县人,大专文化。种过地,放过羊,当过兵,从过政,收过税。退休后闲暇之余喜欢品茗赏景,读书爬格,自得其乐。2018年开始学习写作,收集整理对百姓和社会有贡献、有影响、有正能量的人和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