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八）

南风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人不管走到了哪里，总是忘不了曾经的家。这次还乡，我来到了当年父亲借居的房舍处。

当时我不足五岁，房舍的布局还是记得的。一栋平房坐南向北，三间排开。中间为堂屋，用作烧饭日常活动的场所，右间为卧室，左间为饭堂。中间堂屋北面墙为木板墙，正中为双开大门。堂屋南墙由砖砌成，与大门正对处的墙上开有一扇窗户，距窗右边开有一扇后门。左右两间房的门开在靠木板墙的墙角处。窗户的阳光可照亮整个堂屋。之所以对房屋布局记得清楚，是在这里遇见了惊悚的一幕。

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父亲去了村里大食堂打饭。听说村里一条牛摔死了，村食堂煮牛肉，需要时间长一点。太阳还没下山，一缕阳光从南墙窗户照射进堂屋，整个房间都是明亮的。我和小妹坐在堂屋等父亲回来。我手枕着额头，俯卧在一长条木板凳上。小妹则坐在方椅上靠墙假寐。忽然，听到大门前石板响动，我以为父亲回来了，猛然抬头看上大门处。没见门开，却是看到了饭堂的进门处，赫然地立着一个人。从面容穿戴所见，象是去年去逝的母亲。乍一看，面容清晰，再看已是模糊。心生莫名惊恐，一头伏在木板凳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感知到父亲的叫唤声，我不敢回应。良久，我抬头斜望，已不见了那道人影。“有时一言失，恐惧气如缕”，恐惧占满了整个心灵，乃至当时竟不敢把所见告诉父亲。本来听说有牛肉吃，心里充满期待，晚饭也全然吃不出牛肉的香味了。

多日后，我把所见说与父亲。父亲一脸惊讶，但他却对我说：“你是睡糊涂了，世上哪有什么鬼，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我无言地听着，心里的恐惧却无法排除。以后，我问过小妹，她说当时她也见到了，似乎她不怎么害怕。

后来上了学，偶尔听到老师说到类似的事是完全否定的，说这是迷信。“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心里留下的阴影却是存在的。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尤其是灵异类，大都归之为迷信，这是不需证明而省力的说辞，也让人难以反驳而不得不信。

随着年龄渐长，听到的多了，心里渐而失去了自信，对自己曾经的所见竟生出疑惑。什么辨证法、逻辑学，什么唯物论、唯心论；又听说某著名科学家晚年皈依神学，世界上还有暗物质，空间是三维的，空间也是四维的等等。看来眼见未必是实，世间成论也未必是定论。这于我心里更是凭添了诸多茫然，竟然有了无端的异想：如果真有三界，真有神灵，真有轮回，也不是什么坏事，而是给了人以新的希望。能量守恒，物质不灭，或许这辈子过后又可以另一种形态重来。就如母亲现身，不也是她心里放不下我，而在以另一种形态关注护𧙗我吗？我这一路走来也还算顺当，还真的是可能得了母亲在天之灵的护𧙗。

站在旧舍处，这里已变了样。我曾居住的房舍已不存，代之而起的是高耸的新楼。旧舍虽不存，而旧舍的模样在心里是抹不去的存在。诚然，旧房舍留给我的不只是惊悚，还有美好的记忆。

“小娃撑小船，偷采白莲回”。我不仅和玩伴下荷塘采莲藕，还跟玩伴一起上桂树采摘桂花。把采下的桂枝抱到我家里，然后大家一起摘桂花。一个叫阿娇的女孩还把桂枝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甚是好看，有人竟然叫她是新娘子，引得大家哂笑。我和小伙伴们还去地里偷来红薯，在我家里的灶炉里烧烤，吃得嘴脸黢黑，活似太上老君丹炉里出逃的泼猴。“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曾经的种种，在脑海浮现…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旧时房舍不复存，昔日玩伴难再聚。戴花环的阿娇，早己嫁作他人妇。“露水沾衣今夜白，秋风故里月光明”，故地重游，心浪潮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或许就是乡愁给人以苦涩又蕴含甜蜜的回飨。

少年往事无以忘，归来已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