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叫法

沃若自和



孙毓敏，女，京剧表演艺术家、教育家，当代中国京剧界荀派带头人，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院长、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委员、北京剧协副主席。曾先后获第二届全国戏剧梅花奖、首届梅兰芳金奖、“金唱片奖”、美国佛州颁发“亚洲最佳艺人成就奖”、北京市优秀表演奖，并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文化系统先进个人”“全国劳动模范”等。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请允许我用这个机会，向我们山东理工大学的团委表示感谢！他们请我来目的也很单纯，无非就是希望我到这儿普及京剧知识。我想山东理工大学之所以会对戏曲感兴趣，多半是从中央要求培养复合型人才这个角度出发的。的确，作为学生是应该什么都知道点。有一次，我对一个翻译就很不满意。他和我坐在一起欣赏戏剧，他都已经达到给国外友人翻译的程度，应该算是有点水平了。结果晴雯出场后，他还不知道王熙凤、平儿以及袭人等人之间的关系。我看过《红楼梦》，又演戏，就向他介绍故事情节。我给他解决了这个僵局，事后她很感谢我。当时我想，这人水平太低了，还带着国外友人来看戏，起码你得为看戏做些准备工作，搞清角色和故事情节。所以我就看不起这种人，只懂得外语，不懂得传统文化知识，这是很令人遗憾的。

我感觉山东理工大学的办学宗旨是很对的。“以工为主，理工结合，文理渗透，特点鲜明”，这是很有远见的一种办学宗旨。希望各位都能够通过各种活动进一步挖掘自己的潜力和聪明智慧。比如，我管理的那个1200人的学院，就比不了你们这个3万人的大学。我不就是一个演京戏的女演员嘛，居然还能当干部，搞好管理和服务。这不简单啊！这能耐哪儿来的，是挤兑出来的。我在这个岗位上，就要研究教育心理学和人际关系，研究点窍门。所以我希望借这次活动能使大家感觉到“京剧还有点意思，有那么多窍门呢，我不仅会看看热闹，更会看看门道”。如果你今后稍微能看出点门道，成为我们的知音，这就是我们的快乐和幸福。如果能达到以上目的，我就不虚此行。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耐心听下去。一我先介绍一下个人经历；二谈谈京剧的审美意义；三介绍京剧的行当和脸谱；四介绍京剧的荀派特色；五给大家介绍一首《京剧是诗》。最后，为了感谢大家非常有礼貌地听完这几个小时，我将给大家唱段中、英、日三文对照的《苏三起解》。

先简单说一下我的身世。

我生长在一个不太富裕的离异家庭里。父母离婚后，我作为大孩子精神负担很重。台下肯定有一些跟我身世相似的同志。今年我已经64岁了，希望大家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咱们即便是女性，生长在离异家庭里，照样能够坚强地活下去和克服困难。那么，因为妈妈爱好戏嘛，我就学戏了。应该说本来一切还正常，后来在文革中遭受了一些磨难，就有一些比较悲惨的事发生了。

为什么叫《我这两辈子》呢？这一辈子没了又出来一辈子，因此名曰两辈子。 这次为了纪念在舞台上度过50年，我率领全国18个徒弟，在天津、武汉、北京和上海四地共演出14场。巡演的过程中我们也同样出了一些这样的书。我是作协的会员，平常爱写点小文章，写书也还可以。从12岁我就开始投稿。我要是不当演员当作家也挺好。我前半辈子遭难，后半辈子又重新坚强地活下去，而且活得还可以。所以就把《我这两辈子》和《孙毓敏艺术研究文集》送给山东理工大学团委留念。研究文集也谈不上论文，也就是散文。其中的《访美日记》《访意大利日记》以及七八出戏的动作提示，对于内行或者对我们荀派艺术有兴趣的人，可能会有点帮助吧。现在出书很难。我作为人大常委，帮一家出版社办了件拆迁的冤假错案。那家社长为了感谢我，免费帮我出的书。另外，我出发前找到了本文联大会赠送的《百花迎春》和《京津沪京剧名家演唱会》。其中有王佩瑜、李佩红、袁慧琴、史依弘、李军、赵秀军、于魁智、赵保秀、杨春霞、叶少兰、耿其昌、李维康、孙毓敏、李世济、梅葆玖。这是我的剧照，近处的同学传阅一下。如果大家对我的身世有兴趣，可以借阅这本书。

其实，学戏是很苦的。但现在我们学校的生源还是蛮好的。但由于大环境不是特别好，我就问新生“怕不怕苦”，要是怕苦就别上我们这儿来。一些孩子基于父母的教育，回答说“不怕苦，不想家”。我们那儿是住校，一住好几年，学生放暑假、寒假才能回家。我觉得孩子们也是挺可怜的。那么我就给孩子们制造一些高兴的事，比如出访。最近，我从萨拉热窝回来。萨拉热窝刚打完仗政局不稳。下一步，我们要去韩国和巴西。还去过法国的十几个城市，反响还是不错的。我们在外面演出，特别好。人家特别爱看小孩演出，小孩演出比大人还受欢迎。我们有一个排演场，每个礼拜日都演出。可惜你们离得远。如果有机会，你们礼拜日到了北京，就请到我们剧场来看戏。

京剧练功要练哪几种功呢？以前有一种“四功五法”的说法。在我文集的讲稿里，我提出了一个观点叫“五功五法”。我不知道在座的有几个懂专业知识，这只算是一家之言吧。“四功”即“唱、念、做、打”。我在此基础上加了一个“翻”。“五法”即“手、眼、身、法、步”。首先，我不同意“四功”中缺少“翻”。如果没有对手的动作，比方说剑舞，裙子舞，水袖舞，长绸子舞等，这不能用“打”来概括，可以用“做”，但“翻”是“翻跟头”，另一功进校就练，怎么没这一功呢？“五法”呢，是指“手、眼、身、法、步”。“法”就是动势规律。所以我认为应该叫“五功五法”。动势规律，实际是个动词，搁到名词里头不合规律，因此“五法”是“手法、眼法、身法、口法、步法”，叫做“手、眼、身、口、步”五法。在此，我只是提出这么一个观点。我们是需要练功的，很简单一个功，“手、眼、身、口、步”都得统一，不能老是眼动作，手没动。我的表现力就很强，岁数虽然大了，手还挺软和。把手放在热水里泡，泡软了这样甩甩，把骨节都分开了，这儿都软和点儿，这才能出动作。要不然，表演会硬。

眼睛，我们一般眼睛（表演），你看我（表演）。比方说照相，我就注意我应该怎么样照相。比方说有一次照相，我就这样，（表演）照得特别像米老鼠，笑得太大但脸下垂，照出来也不好看。有这么一家人，他说这是我爸爸六十大寿照的，我一瞅，表情都跟要枪毙似的，这样，（表演）不好看。比方说你这儿有肉，伸伸脖子，把肉给弄进去，然后这样，（表演）微笑，这样照出相来就好看。叫做“四微”——“微侧身、微提气、微笑、微瞪眼”（表演）。我们不是演员嘛，就得研究自己脸上哪有坑哪有疤。我们这儿“还有眼功，花旦演员得练这眼功。先拿筷子这样，转眼珠（表演）。养成习惯后，一亮相，做表情。先把周围的肉使上劲，弄亮了。甭管大眼睛、小眼睛，都得有亮光。以后求职你也能用上。有一天，你拿着简历，向老总推销自己时，说话得有感染力，你别见了领导，（表演）这样，口齿也不清，眼也无力，用词也不当，发蒙。这就不行。不论见领导，还是讲课，都有眼神儿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求负责灯光的同志把灯打亮。如果，灯光暗点儿，过不了20分钟，你也这样（表演），咱就甭讲了。我必须让你们看见我的表情和眼睛是有神的。而且我注意到四面八方看这儿，那边要上厕所，我就得使大把的力，给控制过来，得有这能耐。讲课要这样，唱戏也是这样。演员在台上，就得懂观众心理学。我观察观众后知道，这句不行，得使点儿劲。一场戏是需要很多调整。观众心理学、教育心理学、人际关系心理学，这都得通过你的眼睛表现。你注意一下，周恩来总理，他当过演员，演过男旦，所以他那眼特有神。我看过他演过的一个纪录片，他说了一句台词“王老没来，是吗？”眼睛这样（表演）。这就是当演员锻炼的，他的眼睛特别有神。所以，你别的功先不练，应先把眼睛搞亮了。这对您求职发展、个人表现力、当老师都有好处。至少，这能外化你的内心。你说自己内心像火一样沸腾，就是没学会做表情，脸都这样（表演），这就不灵了。所以，您这眼功也应该练一下。

“唱、念、坐、打”，再说这唱。唱得练嗓子，在台上说话不能这么点声。下面我念点韵白，“启禀都天大人，犯妇之罪并非自己所为”。为了使这些声音洪亮，大而远，我们就得练功。先上调门儿，就要喊“咦——啊——”。我自己又发明了个新方法，“咪和呃啊”。“咦——啊——”位置容易靠后。过去我们发声，比较古老，就是冲着墙，别呛着风，墙不是挡着风了吗，就是喊“咦——啊——”。我练这都50多年了，很盲目，并不知道先找发声点。你找这发声点就得大半天。那些音乐学院的学生前两年根本不学歌，只是练习找发声点。那是“咪咪咪咪咪，嘛嘛嘛嘛嘛”，慢慢找，上台阶。民歌的发声方法，跟京剧是有共同之处的。据此，我找到了这种方法，比较立竿见影。前面提到的是“猫叫法”，后更名为“亮点发声法”。亮点的差别在哪里？一听就明白了，好多人“都咦——，啊——”。听这声，位置靠后，糠的慌。我把“咦”改成“咪” 或喊“提”，舌头两侧要使劲儿。每人都有一个声带，把你的声带给吹亮，把你喇叭吹亮。还一种唱法，就是“啊——，啊——”听出来糠的慌。不在嗓子，挪到软腭上发。“呃啊——额啊”，这地儿亮吧。你得找着窍门儿（表演）。就是说窍门儿找到了，位置对头了，发声就好了，这就是最亮的亮点。老师要不给你点破了，你自己找不着。看来这里头是有科学的。亮点发声法，我这书里头也写了一下。我曾在中央台稍微讲了一下，他们也评价说这办法不错。在美国有一大堆挺孤独的老太太，有的被丈夫遗弃了，有的虽然生活很好但缺乏陪伴。她们每个礼拜都得找地方练唱功，研究20多年了，都是资深的票友。我听到一位唱梅派的却发出程派声了“日前离了”唱成了“日前离了”。唱的时候得找对位置，它就亮了。她岁数挺大的，时间又短。我向她解释荀派动作多，教多了她也不会。但我起码把她的嗓子弄亮点。我就用了个叫“猫叫法”的办法：把“咦”改成“咪”，把“啊”改成“呃啊”。“喵——”，这音儿就全亮了。

下面讲第二点，就是京剧的审美意义和它的社会作用。

京剧作为国剧，是个大剧种。尽管我国现有300多个剧种，但京剧无论如何也算老大哥之一。京剧是第一个在国际的舞台上占有地位的。因为其它行当的艺人，有哪个率团出过国的？梅兰芳在新中国成立前至新中国成立后，直到他逝世，共出国14次。有时是小分队，有时是他个人去讲学，反正都算。他在国际舞台上宣传了我们的京剧，所以他占有国际地位。现在，梅葆玖接近70岁了，已经演不动了。但作为梅兰芳的儿子，他仍然享受着荣誉。

我介绍一下我是谁的徒弟？“四大名旦”你知道吗？四大名旦就是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和荀慧生。而我就是荀慧生的徒弟。“荀派”可千万别念“苟派”。因为姓梅，就叫“梅派”；姓程就叫“程派”；姓尚就叫“尚派”；姓荀就叫“荀派”。荀先生也有一个非常光荣的名称，就叫“无旦不荀，十旦九荀”。地方上的大戏里至少有一出会是荀派戏。过去讲究多才多艺，而现在越来越专业化了。演青衣的鼓捣其他的行当就鼓捣不了了，唱程派一点也不会唱别派的。所以，我觉得过去的制度会对演员有一种提升的作用。如今的京剧演员都说“大环境不好”。其实，是你们太懒了。我就会想办法走出去，哪怕花50万弄一个汽车大舞台到处演出。只要你愿意工作，我觉得还可以做到的。也就是说，我是荀慧生的徒弟，但可惜的是荀先生没出过国。所以，梅兰芳的功劳大就大在这儿。有一个美国人讲，如果中国失去了京剧，就不是真正的中国。当然这句话绝对了一点，但是它说明了京剧艺术体系也是世界上三大艺术体系之一。哪三大世界艺术体系呢？一个是斯氏体系，即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还有呢，就是德国的布莱希特体系，和咱们的梅氏体系。实际上，梅氏没有什么太多的体系，简单地讲一讲就是虚实结合了。要了解梅氏体系，可以参照《我的舞台生活四十年》。这本书实际是他的演艺日记。

京剧的美学真正成为体系还要指望我们这一代和我们的下一代。艺人八岁就练功了，他们多半是不太有文化的。严格讲，在你们这些大专、大本学生，高级知识分子面前，我也不敢自称有太多的文化。好在我比较要强，毕业时是高中文化水平，工作后自学了大学课程。平时，自个又爱写点东西，思考什么的。所以，我觉得自己是爱好文化的。由于我们相对水平低，以及文化的归纳、提炼能力低，所以就影响了京剧理论方面的提升和发展。但我认为京剧的美无处不在，比如我就可以简单告诉你我有哪些美。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为让你感兴趣。我认识一个河北大学理工科的大学生，称我为“智慧开发人”。他叫白燕升，性格挺活跃，戴眼镜。我是河北大学美学兼职教授，在那儿讲美学课的时候，就重点讲了京剧。他喜欢梆子，听后很有兴趣，还让我签了名。那时他是大学二年级，后来他就改了行，研究京剧。他长得不难看，嗓子也挺好，考上了河北省电视台。后来，觉得省台有局限性，就自告奋勇考上中央台，现在成了有名的主持人。后来，他就帮我主持。我的五十年巡演，就是他主持的。他感谢我，因为我的讲解对他起了启蒙、开窍的作用。所以我觉得即使你学习理工科，也应该注重培养综合素质。你必须要找到你的发展方向，以及将来到社会上更合适做什么。外国人最讲究的是个人的喜好是什么，不会强迫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因为缺少动力。所以我建议你将来也未必非得跟这理工科扎上了。万一你将来成了评论家，如果你对我们的戏曲有研究，就会大有潜力可挖。问题是缺少这样的人才，既能写出真正入门文章又令人佩服的人还很少。

装饰美就是脸谱，以及化妆。装饰美的可塑性很强，化装后的形象改变比较大。程式美就是规范要求，比方说我们的云手，简单地说，我们小时候就得这样练习（表演）：上步，抛，包括手、眼、身、口、步。最后，这脚还得踏这儿。挺胸、吸肚、梗脖、瞪眼、闭气、扣腕、悬臂，别头亮相，八为一体。这就得坚持十分钟。有人不理解，认为这挺文的动作不会那么费劲。你过后可以这样模仿我。（表演）扣腕、悬臂。您这么做，这么吸气，待会儿你就精神抖擞了，热血也都上来了，胳膊特热。但是你这样练完了之后，你一会儿就会这样了（表演）。这就叫程式美。比方说你随便做这么一个动作（表演），怎么做也是不好的。刚开始我也做不好，我就到镜子前面练。（表演）这手吧，你不能盯着看，否则就像斗鸡眼。所以你得这么看，手要放这，四寸半，搁这儿。你得记住这些规定，否则你就会瞎来。练这么多年就是练这个。动作规范了，老师都看着顺眼了，这里还有许多许多，所以叫程式美。行当美，嗓音不同。我们跟别的剧种不一样，分行当，嗓音不同。我唱那个“娘子……”你听到里面有个弯，这个弯就是韵味。音乐美，除了胡琴，还有六大件乐器。出访德国时，我就担心外国人理解不了。民间戏曲中的“当当当……”叫打通，就是告诉老百姓这里有戏要上演。我刚进校时也听不懂，“咚咚咚……”怎么就那么响，震得慌。在国外，人们不喜欢很响的声音。我必须给外国友人解释，给记者讲解：锣鼓，是有语言的，鼓“嘟……”，锣“当当当……”，铙钹“噗噗……”，小锣“得得……”，都代表一种语汇。比方，在戏中形容人逃跑，（表演）“嗒，亢忒，亢忒，……”；再看“亢忒……”，这也是有节奏的。这就是祖先的聪明之处。再比方说，（表演）“沧沧……”就是要求演员亮相。（表演）亮在这儿，你就可以批评了：这动作与锣声不一致，英雄气概不明确，或者没有准确表达人物心情。你懂了，会看门道了，将来就可以搞剧评。（表演）别看这音漂亮，实际不行。身段美，个个行当有各行当的程式要求。还有声乐美，讲究发声科学，咬字讲究，行腔流畅。我们经常唱“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你看我们说“将”，不念“jiang”，而唱“ziang”。“将身来在大街前”，这样唱就不对了。京剧中类似的讲究很多，所以我们现在提倡革新，建议唱法不要令人太费解。否则欣赏京剧还要去查阅京剧词典去。京剧念法可以与平常念法不一样，但也不可以全是京音京韵。全是京音京韵，也缺乏美感。《沙家浜》中，“程书记派人来送sin……”这还像京剧。要是用纯京韵唱就是“程书记派人来送信……”，这么唱就不像京剧了。因此，我们还是不能用纯京音。还有“舞蹈美”要有鼓点感。包括舞剑、舞袖、舞绫子、舞帽翅儿、舞绸子，也就是“唱、念、坐、打、舞”的舞。武功美与武术一样，翻跟头都要翻得棒。翻向上就是跌、打、翻、扑，刀、枪、剑、戟。“化妆美”，就是把演员修饰的瘦点，小眼睛修饰的大些，眼睛浮肿的给修饰好看了等等。所以，有些演员在台下看起来不起眼，但上台后特好看。舞台美，现在我们也讲究舞台美，有灯光、布景，还有音响效果。讲究音响效果还可以美化演员的声音。如果演员的嗓子比较低，可以把声音弄亮些。舞台讲究完整的美，全面地将一个立体的故事呈现给大家，因此京剧到处是美。

大家要对戏曲充满信心。有些现代戏曲新编是非常讲究的。那些大家喜闻乐见的故事，比如爱情故事。所以为了便于你欣赏戏曲，我们把字幕和念白都打出来了。前提是你也要懂点押韵和古典诗词的知识。

下面，我给您将一个文学美方面的例子。比如，在《霍小玉》这个戏里，一个书生辜负了霍小玉，书生的母亲又另给他结了一门亲。过去信息不通，既没手机，也没邮差来送信。两人互相牵挂。霍小玉就唱“看红颜薄命前生就”，是讲霍小玉命不好，被爱人扔了，姻缘付东流；“薄幸冤家音信无有”是讲霍小玉责怪书生没良心，两年不给她写信；“啼花泣月在暗里添愁”是说霍小玉眼泪流的血都快流出来了，心中非常忧伤；“枕边泪共那阶前雨”是说霍小玉躺在那想念爱人，直想哭，流眼泪，“嗒叭嗒吧”；“隔着窗儿点滴不休”，那窗外正下着雨，雨滴从房檐流下来，“嘀嘀”，而她的眼泪也“吧吧”，多有意境啊。这种失恋的痛苦和哀怨是很有意思的，比“啊，我爱你”深多了。再给你举个《红娘》的例子。“春色撩人自消遣”是红娘的唱词，“深闺喜得片时闲，香尘芳径过庭院，历历鹦鹉巧效言 ”这也是红娘唱的。“春色撩人自消遣”说明故事发生在春天，春风拂面。“深闺喜得片时闲”说明主人公在闺房里待着。“香尘”即春天的花香把尘土都薰香了。“芳径”跟你们校园似的，小桥流水。“呖呖鹦鹉巧效言”，我一抬头就看见鹦鹉在“滴滴滴”地叫。好听的“呖呖”就是形容鹦鹉的叫声。鹦鹉在学人说话，“你好你好”。这就渲染了红娘的心情，非常高兴，以为她奉老夫人之命领莺莺小姐出来玩了。小姐的心情就不同。“落花流水愁无限”，落花只停留一年；“愁无限”充分体现大龄青年到了谁来爱我的年纪，她就不敢对鹦鹉说这些。要是我就说“张生郎啊，哪里去了”，鹦鹉就会学说“谁来爱我啊”，这就给你传出去了。你看这多有意思。我认为古典文学很有“文学性”。青年人今后的发展还难预料，所以你们别停留到只剩一大脑袋一手指头的程度就行了（只只会打电脑）。大胆想事，脑袋越用越发达。我就不喜欢那些只注重用手指头打电脑，又写不好字的人。当然我的字也不好。你们应该多才多艺，挖掘自己的潜力。

下面我们来欣赏一首诗。请大家看大屏幕。

京剧是诗

一声“苦哇”！太阳飞了过去（把你带入了意境），

一段慢板，地球转动停止（时空操纵在演员手中）。

一举杯，一次宴会（表现“虚”），

一转身，行程万里（时空自由变化）。

时空的跳跃，浓缩于虚虚实实，

“哇呀”花脸的怒吼，

“喂呀”青衣的哭泣。

夸张的美，

美的含蓄。

超越着生活的模拟。

就说手吧：

一个手势，那感情的触角，性格的旗语。

并拢四指——庄重，

张开五指——豪放。

兰花指——描绘出女性的娇丽，多么好的象征主义。

一招一式都在节奏中，

唱念做打都在旋律里。

音乐性可听又可看（载歌载舞），

在灵感中浑然一体。

管弦，声带，打击乐，

发出民族的音色（绝不是舶来品）。

意大利惊讶地倾听，

震得房顶落土的黑头（金少山的男高音），

羞得云雀远遁的青衣（轰动美、苏、日本的梅兰芳）。

狂风般的气势，情语般的细腻，

胜过普希金的手笔。

叙事拥抱着抒情，抒情亲吻着叙事，无情尤做妄语。

桨是船，马是鞭，

边锣是水，更鼓是夜。

意象纷呈，物象转移。

舞台上得其“意”而忘其“形”，

观众者知其“形”而解其“意”。

京剧是诗，诗是京剧。诗人们不要盲目进口。

节省些外汇，看重些自己。

这个是我抄来的诗。我觉着这首诗非常好，名字就叫《京剧是诗》。“一声苦啊，太阳飞了过去”什么意思？因为我们喊苦，“苦——哇——啊”是很远的意思，就是说，几千万里之外的声音也近又远。我们平时说“苦啊”音调应该是往下走，但演员出场要“先声夺人”必须往上走音，这样才会有先声夺人的效果。这也就是我们京剧的形式。演员要出场了，观众就必须先“哗”的叫一声好，演员才出来。“一段慢板，地球转动停止”我给你举例让你体味一下。《红楼梦》中尤二姐有一段唱词：“鸳鸯剑断送了手足性命”，是讲尤二姐怀念妹妹尤三姐，尤三姐就是拿着鸳鸯剑自杀的。所以，你欣赏戏剧时，你别单纯嫌我们腔调慢。我们的腔调里有完整情绪的描述。你要是这样唱“鸳鸯——”，就不符合情景。尤二姐非常怀念妹妹，所以得这么唱：性命的“命”字要唱长音，腔调里有埋怨，有舍不得；还有对柳湘莲的恨。他为什么非得说门楼前的石狮子比尤家人都干净。这话刺伤了我妹妹的自尊心。我妹妹为了表现对你的忠贞，才自刎而亡。所以就应唱成“鸳——鸯——剑——”。假如你养成习惯，理解音乐的信号，就会懂得什么地方结束，什么地方该叫好了。这叫内行看门道。这段唱词就是形容“一段慢版，地球转动停止”。这慢有慢的意思。“一举杯一次宴会”，是说京剧和豫剧不太一样。比方说，豫剧中《花打朝》有段程娘子出城前吃鱼的戏，她就表演吃鱼，又扎着鱼刺，后来又卡到了嗓子。我后来把这些动作也用到了《三姑闹婚》里头。京剧中不是这么表现情节的。演员道声“请”，拿一杯子，“当挡——呛——”就表示吃完了。转身就是只有酒没菜。表现讲究虚与实，一瞄而过。《鸿门宴》中的重点描述又不同了。京剧里有一个省略的功效。“一转身，行程万里”。（表演）元帅说，“众将官……”，然后就“当个里格儿当……”，这就“来到河南”，这就是省略的功效。再比如“林冲夜奔”这场戏，就要走上四十分钟。他的内心很复杂：媳妇被高逑奸污后自杀了，他被迫逼上梁山，还要逃命。路上又担心有人来追他。他复杂的心情全通过这一路来表达，那就得走四十分钟，走起来没完。而在《鸿门宴》里不到一分钟就“来到河南”。这就是“时空的跳跃，浓缩于虚虚实实”。“‘哇呀’花脸的怒吼，‘喂呀’青衣的哭泣”，这“夸张的美，美的含蓄”。比方说花脸，李逵跟宋江关系特别好，一听说他大哥让人给抢走了，就唱道“大哥被人抢了去了……”。（表演）就“嘣噔踩”，抓住对方的手，把那胡子拉开，“哇……呀……”，抖喽这舌头根。我都不太会弄，花脸演员会给你表演得更明确。把舌头乱抖，“哇……呀……”，表示愤怒，够夸张的吧，还瞪眼，连哆嗦带抖的，完了还得“哇……”。就这“哇……呀……”，你还得叫一个好，因为他技术高，这就是“夸张的美”。同时还有一种，比方说哭，“母亲亡故了……喂呀啊啊啊……”，她这么哭（表演）。她不是这样，“妈，你怎么死了啊”。这叫“美的含蓄”，一边哭，一边还得拿手这么着擦眼睛。当然有时表演的过火了，就太不真实了。（表演）“喂呀啊……”，蘸到这下巴颏来了，就不对。在眼睛这儿，这才真实。所以，有的流派后来就“喂呀啊……”，才稍微真实一点。“超越着生活的模拟”是说京剧表演不是单纯的再现生活，而是在生活的基础上加以美化。“就说手吧，一个手势，那感情的触角，性格的旗语”，并拢四指，我们每个行当都不一样。小生完全并拢，老生微张一点，花脸整个张开（表演）。看到了吗？不同行当有不同的要求。下回你得注意，就这么细微。（表演）这样就是小生，这样就是老生。（表演）小生的手要并到里头；有这样的老生；有这样的花脸，全张开，尽量掰开手；旦角就不能把这仨手指并到一排，第一个在这儿，第二个在这儿，第三个在这儿，第四个在这儿，要有层次，像花儿，就是兰花。并拢四指是庄重，张开五指是豪放，兰花指描绘出女性的娇丽。生活中就有这样的女性。有一回我买菜的时候，听到有人嗲声嗲气地说，“同志，这苹果多少钱一斤”。她虽然没用小嗓，也比较嗲。“走，上我们家吃包子去！”，这就属于比较男性化的女性了。我们在台上表现的多是弱女子，“多么好的象征主义”，您看我们这手势有这么多的讲究。“一招一式都在节奏中”，您看什么叫“都在节奏中”，“啊哈——嗒咦”，我走的这几步都不许走在节奏上，双的也行，单的也行，“——得——”，你要踩上它，“青春整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人寂静，空负貌如花”。（表演）坐都不是这样，这样坐，向后仰，这样四分之三，歪着屁股，大方向朝这边，这样拧着。这才叫美，一招一式都在节奏中。“唱念做打都在旋律里”。“音乐性可听又可看，在灵感中浑然一体”。什么是可听又可看呢？不知道在场的各位听没听过京胡独奏音乐会。在高潮的时候，“嘀咯愣咯当——”，下边你都得表现出来，演奏家也不像小泽征耳，那头嘣愣嘣愣的甩。现在要求乐队也得有表现力，表现技艺可不简单。我原来的琴师就这样（表演）。观众说，您唱得可真卖力，可您的琴师却睡着了。我最终把琴师给换了，换了个台上特有表现力的。戏剧是音乐性，做到可听又可看就得看琴师的表现力。“管弦，声带和打击乐，发出民族的音乐”。发声的乐器有管弦、笛子、大管子；声带就是我那嗓子；打击乐就“当当得”。“发出民族的音乐”是说戏剧不是进口的，是我们独有的，“伴随着传统文化的足迹”。声音大的可以“意大利惊讶地倾听，震得房顶落土的黑头”。金少山声带的结构跟其他人就不一样。他唱完“大人呢——”后，那房子的土都掉了。老生在那后台调音，“千岁啊——”，先声夺人。观众听见了，鼓掌欢迎。“羞的云雀远遁的轻衣”就是描述类似梅兰芳风格的表演。（表演）哎吆，这羞啊，感情细腻的啊，眼神儿一下一下的，特准确。“狂风般的气势，情语般的细腻，胜过普希金的手笔”。这两个对比很像出自普希金之手。“叙事拥抱着抒情，抒情亲吻着叙事，无情尤做妄语”，普希金在诗中就从没有讴歌过他的情人。“桨是船，马是鞭”，古代的交通工具无非就是桨、船。船也是要用桨划的小船。（表演）就这样划，跟着船往前进。“鞭，渲染着马”是说马鞭代表马，很多动作通过虚拟的形式来表现。骑马的过程中会遇到阻碍，“边锣是水”，这 “哐啷朗朗——” 的声音是波浪的声音，表示来到了江边。“更鼓是夜”，那时没有手表，人们用打更计时。“意向纷呈，物象转移，舞台上得其‘意’而忘其‘形’”，观众者知其“形”而解其“意”。“京剧是诗，诗是京剧”是说京剧像诗一样美丽、含蓄，值得人们去琢磨。人对京剧入迷，就是一辈子，决不是一阵子。“诗人们不要盲目进口，节省些外汇，看重些自己”，这是一首爱国诗。

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行当（举图片说明）。

京剧有行当之分，这也是京剧与其它剧种的不同之处。比如，老生发声要大嗓，有韵味，念的词是韵白。你看，杨四郎的皮衣服上有段绫子，表示他在番邦被少数民族擒住了。这戴王帽的是刘备（学唱），唱起来这味道。刘备戴的是王帽，跟他周围的人不一样。你能通过服装区别不同的人物。你看这诸葛亮的帽子上的八卦图就更明显了，一看就与众不同。看小生，你听这一粗一细的念白，就是小生（学唱）。我刚才念的是张生的白，性格比较温和，奶油小生嘛。这个人物印堂发红，脾气很大，是30多岁就被气死的周瑜。这个脾气也比较大的武生，比如打虎英雄武松。

下面我将按照生旦丑末净的顺序给你们介绍（举图片说明）。这是旦角，比如《贵妃醉酒》里的杨贵妃，也是梅先生演的那贵妃醉酒。旦角头上的凤冠叫点翠凤冠。为什么叫点翠凤冠呢？古代没有动物保护协会，把翠鸟的毛儿粘在铁器胎上。铁器胎分量重，戴头上得五六斤呢。现在要保护动物，我们就改良了，涂蓝油漆，价格挺贵的。工艺比较细，基本也得3000多块钱，有时候6000多元。这是穆桂英，她的武器叫“七星娥”，就前面这７个星儿。这个比较穷的青衣是武家坡的王宝钏。为什么是青衣啊，古代人们称黑为青，青衣就是穿没花纹的黑衣裳，是穷苦的老百姓的装扮。这个是《拾玉镯》中的孙玉娇。现在的年轻人跟外国人观念一样开放。外国人不懂得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礼教，就怀疑男主人公爱女主人公，想送她玉镯子，40分钟也没送出去。按他们的国情，10分钟就kiss了。这是红娘，红娘梳的是古装头。梳古装头要系绳子，然后跟咱现在扎一把似的。古装先由梅先生发明，后又经荀先生他们改造，红娘是荀先生的代表作。艺术家不断在原有的基础上改造、创造。这是《钓金龟》中的老旦。老旦念白的味，唱大嗓，不用小嗓。（表演）“来了”，这就不着嗓子，比较差点。这个丑角是在曹操面前不得志的蒋干。他念的是韵白，这是武丑。嗓子特别高亮，念白才会非常好听。老丑念白什么味呢，“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这人是刘媒婆，比较幽默，爱给人介绍对象。她发现拾玉镯后就给人做媒，后来制造出了冤假错案。然后，我讲讲胡子的象征性。黑胡子代表四十岁以下，灰胡子代表六十岁以下，白胡子代表七八十岁了。而且京剧中脸谱的颜色和图案也是有含义的。简单地说，黑是正，白是奸，红是忠，……。比如说绿，碎脸麻五，满脸都是道道，花纹特多，因为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