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戏的年代

健康平安

　　文革时期，有一些被树立文艺榜样的，以戏剧作品为主，加上少量音乐作品的大、中型舞台艺术作品，统称为“革命样板戏”或“革命样板作品”，俗称“样板戏”。

当年，对于“样板戏”这个从不被解释的响亮称呼，人们往往似懂非懂，就连样板戏的编剧汪曾祺也不例外。他在得知“样板”是某地对某种板状模具的称呼后，认为“样板戏”的意思说不通。可见，“样板”一词难以顾名思义，它的引申义更是牵强。无论是“榜样”，还是如今增添的“样品”、“示范”、“实验”等义。

“样板”和“样板戏”之称，最初分别见于1965年3月16日上海《解放日报》刊登的署名“本报评论员”者赞扬京剧《红灯记》的文章，以及1966年10月24日《人民日报》刊登的两位上海工人赞扬京剧《智取威虎山》的文章。此后至1966年底，报刊上又出现了“革命样板戏”、“革命艺术样板”、“革命现代样板作品”等称呼。

“革命样板戏”这个称呼被叫响，始于1967年的5～6月间。

　　京剧《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和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以及交响音乐《沙家浜》等8部革命现代文艺作品在文革中被奉为“八大革命样板戏”。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这些革命文艺作品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准，成为至今仍让人百听不厌的红色文艺的经典作品，也成为伴随几代人共同成长的历史记忆。

每当赵卫东听到这些耳熟能详的京剧唱段或音乐，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学生生涯。那个年代，赵卫东在上海市隆昌中学读书，一九六六年的下半年，学校里停课闹革命，一些有特长或者是有爱好的同学，便组成了文艺宣传队，排练节目，并且到街头巷尾去宣传演出。其中，就有样板戏里的京剧选段。

　　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是隆昌中学文艺宣传队排练的第一部京剧。

当时，学校的大队辅导员张欣晖老师是政治宣传组和文艺宣传队的总领导，她安排大队文体委员姜玲巧同学，负责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和演出。

姜玲巧与赵卫东是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也是和他住在一个里弄里的邻居。他们俩从小就在一起玩，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那个时候，文艺宣传队的顾小玲同学正和赵卫东在谈恋爱，得知他与姜玲巧的关系后，便要赵卫东在姜玲巧的面前帮忙说说，希望争取到扮演李铁梅这个角色。

尽管竞争对手较多，在试演选拔时，姜玲巧还是手下留情。最后，把李铁梅的这个角色给了顾小玲。

顾小玲平时就喜欢跳啊唱的，对文艺很有天赋，因此学的很快。一眨眼，到了正式演出前的彩排。

彩排在校内的大会议室进行，有兴趣的各年级同学纷纷赶来观看。节目一个个演下去，初二（1）班袁培清的“浑身是胆雄赳赳”演唱之后，是初二（3）班顾小玲的“光辉照儿永向前”。顾小玲瓜子脸蛋大眼睛，樱桃小嘴高鼻梁，长相秀丽。扮演李铁梅，除了唱腔差一点，身段表演简直就是刘长瑜（铁梅扮演者）的翻版。

“光辉照儿永向前”这段唱，采用京剧里的“二簧快三眼”，四分之二拍，中速节拍。不像“导板”、“西皮原板”那么慢。第一句“爹爹给我无价宝”的“爹爹”两个字，一字三哼，唱起来大概在三秒钟，而后一个“爹”音落下来之间还有一个过门……顾小玲演唱时，“爹爹”两个字刚出口，观众席上就像是晴天里的一个霹雳，突然传出“哎”的一声应答声。同学们情不自禁地扭头望去，不由得楞住了。

只见他们班的施国友坐在那里一脸的傻笑，看大家都朝他望过来，有些得意忘形，并恬不知耻的号叫着：“顾小玲叫我爹爹，哈哈！我是她的爹爹。爹爹……哈哈哈！”

被施国友称“爹”当众占了便宜，顾小玲当场气极，羞得满脸通红泪水直流，捂着脸跑出了现场。赵卫东和几个同学怒视着施国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彩排演不下去，施国友也被辅导员张老师、大队学习委员吴爱智、姜玲巧等班干部带出了会议室。突如其来的“意外”使同学们十分扫兴，顿时，口哨声夹杂着尖叫声，取代了演唱的乐曲声，会议室里乱成了一团。

后来，无论是文艺宣传队的排练还是彩排，对那些平时表现不好或者爱捣乱的同学，均以说服劝阻他们入内。

几次彩排后，宣传队便走出校园，到附近的街头巷尾为市民们义务表演。

虽然不是专业的，同学们的认真演出，专注入戏，受到了大家的赞扬。那委婉动听的唱腔，惟妙惟肖的表演，深受市民观众们的称赞与好评。谁也想不到，这些小演员的平均年龄还不到十七岁。在数次出演中，顾小玲同学不负众望，因演活了李铁梅而一举成功，让全校师生刮目相看，也让大队文体委员姜玲巧的脸面增光添彩。

　　六十年代中，广播里收听到的是八个样板戏的选段，电影院里放映的是八个样板戏的影片。样板戏的图书、贴画、邮票等等，就连学生写作业的练习簿封面也是样板戏的剧照。那时候的八大革命样板戏，可谓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顾小玲扮演李铁梅，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有一天，赵卫东在平凉路上的第三百货商店文具柜看到用《红灯记》中李铁梅剧照（如上图）做封面的练习簿。望着望着，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赵卫东想，顾小玲在演出中也有这样的动作，如果我参照这个练习簿的封面，改头换面，把顾小玲画上去该有多好。

赵卫东自小就喜欢写字画画，也掌握了一些绘画的要领。不过，他从来没有画过人物形象，也想尝试一下。

赵卫东买了练习簿回来，放在书包里，一有时间就拿出来左看右看，以便熟悉线条和形状、构图和绘画的技巧。

顾小玲发现赵卫东的这个异常反应后，有点莫名其妙。她笑话赵卫东，问他：“这个封面上除了练习簿三个大字，只有学校、班级、姓名、教师几个小字，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字让你看半天，是不是有你不认识的字挡住了你，你在推敲研究啊？”

对谁都能瞒，对顾小玲同学赵卫东不敢隐瞒。他把他心里想的全都说了出来，谁知道顾小玲听了后，不但不同意赵卫东画她，还说他“你疯啦！”

赵卫东笑着说：“我只不过有这种想法，还不一定能画的出来呢。”

“那就不要画。”顾小玲斩钉截铁，“你如果画我，我就把画撕掉。”

　　不让画就不画了吧。娇滴滴的顾小玲，如果是生赵卫东的气，她会在一个星期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不答理他。这种日子，赵卫东会很难受，何必又要自讨苦吃呢。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里“吴清华迅速奔向椰林深处”这张剧照（如上图），如果画起来，要比李铁梅那张更容易些。首先，这张图片没有人脸的正面结构，不需要摆骨架，也就是勾线。勾线是人物画的基础和骨干，它的关键是要把脸部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等力求逼真、传神地描绘出来，这张图片就省略了。其二，这张图没有人的脸部特征，只要把轮廓描好，难度又减去了一半；再有，没有那种五颜六色的调配，着色也比较简单。因此，赵卫东很有把握画好这张图片。

在赵卫东仔细端详练习簿上的这个封面时，顾小玲又说话了：“怎么，改变主意想画吴清华啦？”

“我就想试试。”赵卫东在学校担任大队墙报委员，经常与黑板报打交道。他知道，用粉笔在黑板上画这幅图是无法发挥的，因为当时一盒的彩色粉笔中，只有红、黄、蓝、绿四种颜色，而上图中所需的红色起码有深红、大红、水红色三种，粉笔是难以调配的。

要想试试，总得有材料，而学校宣传组里除了大红色的油漆和一瓶红色广告颜料外，还有黑、白两种油漆。这幅图，在学校里是完成不了的。唯一的办法，是回到家里用12色水彩画颜料（六十年代的一种牙膏状颜料，有六色或十二色两种）来完成。

赵卫东望着小玲说：“虽然我画过许多图画，包括毛主席的人像木刻画。但是，我还没尝试过画剧照图，我一定要把这张图片画好。争取一个礼拜内，在家里完成后我带给你看看。”

顾小玲笑着说：“好！我等着你的新作诞生。”

后来，赵卫东用练习册上撕下来的纸画好了这张图带给顾小玲看。小玲笑了笑，说：“还可以，你画的不错。”赵卫东知道她“还可以……”的意思是还没有得到她预期的效果。他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重新画好的这张图片，一定要得到你的赞扬。

可惜的是，这个誓言并没有实现。不久，初中毕业了，赵卫东和顾小玲也各奔东西，分别插队落户在相隔千里的云南和安徽。

七十年代初，在安徽无为陶瓷厂的宣传栏上，在无为纺织厂细纱车间的宣传栏上，把这张图作为整张纸的刊头画，赵卫东又画了两次。当然，一次更比一次满意。

望着张贴在宣传栏上这张几年前就开始临摹的样板戏剧照，如今被作成了刊头画，耳边听着周围同事们的赞扬声，赵卫东的心里并不是个滋味。他曾经挚爱过的女友顾小玲，却未能看到他的进步，实在是令赵卫东潸然泪下，失望之极。

　　《红灯记》演出成功后，学校宣传队打算排演第二出戏，是京剧《智取威虎山》的选段。

顾小玲也想扮演剧中小常宝的角色，演唱“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和“坚决要求上战场”这两段唱，但是对里面的唱词还不太熟悉。她得知赵卫东的家里有这部戏的剧本，就临时写了一张纸条叫她的弟弟顾小健带给赵卫东，想借这本书回家看看。不知道是她匆忙中粗心还是什么其它的原因，她把“智取威虎山”的书名写成了“智取我威武”。这种极不认真的态度让赵卫东很生气，后来就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赵卫东说：“你不知道样板戏的名字能随便更改吗？你想挨批吗？你怎么一点都不认真呢……”说的小玲眼框里泪珠直滾，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突然低下头用双手蒙住了脸，低声地哭了。

顾小玲的哭泣，令赵卫东猝不及防。他望着漂亮的姑娘，不由生起了一股怜悯之情。

那时候的顾小玲特别爱哭，有一次赵卫东问她出生那天是不是在下雨？小玲问他什么意思？赵卫东说：下雨天出世的女孩子是最喜欢哭的。

顾小玲笑了，她说：“我出生那一天除了下雨，还有雪。”

赵卫东说难怪你这么爱哭呢。

张美华责怪赵卫东，说他小小年纪就这么迷信，完全是一派胡言。她说：“顾小玲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自从和你好了以后，她就变的更加娇气了。在你面前爱哭，在别人面前她可是不爱哭的。她哭给你看，是想让你多多宠着她……”

顾小玲急了，满脸羞涩：“张美华，你胡说什么呀？”又对赵卫东说，“才不是呢，你别听她的。”

赵卫东笑了，觉得顾小玲好可爱。女孩子撒娇是天性，如果真如张美华所说的那样，他倒是很希望的。有一个心爱的姑娘让你宠着，有什么不好的呢。

后来，赵卫东又要求大队文体委员姜玲巧把《智取威虎山》中小常宝的角色让给顾小玲演，被姜玲巧拒绝了。姜玲巧说：“当初出演李铁梅时，顾小玲和贺一琪只是在身高上有一点差异，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答应了你的要求。这次演小常宝，顾小玲给人的印象是文静、忠厚的多，没有小常宝那种调皮、倔犟的劲头，她并不适合。”

姜玲巧性格直爽，办事情实事求是，一丝不苟。赵卫东无话可说，并且为她认真负责的态度而折服。事后，有知情同学对姜玲巧说：这下子人家（指赵卫东）要生你的气啰。姜玲巧轻轻松松地回答道：他不会生我的气的，远亲还不如我这个近邻好呢……

虽然有这样的肯定，姜玲巧还是有一点心不安。她找到赵卫东，说，有同学讲她不够交情，一个里弄里住着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找她帮一点忙都不行，也不怕人家生气。

赵卫东听了微微一笑，姜玲巧接着说：“你不能生气哦，否则我的面子往哪搁？”赵卫东说我俩是“铁哥们”，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情而生气呢？我没怪你，更没有生气，你要相信我。

　　顾小玲没有拿到扮演小常宝的演出权，内心总会有些失落感。但是，赵卫东和姜玲巧对她的一席话，又让小玲树立了信心。

他们俩告诉顾小玲：你已经把李铁梅扮演的活灵活现，也得到了荣誉。再让你去演小常宝，同学们会认为我们大队部偏心。在李铁悔的这个角色上，你也有了坚实的基础，再在深化人物个性表演中花点功夫，争取在区级汇报演出中再创佳绩，把李铁梅演的更好更出色……

一九六七年的下半年，隆昌中学“复课闹革命”，之前的政治宣传组和文艺宣传队，因学校的一切工作恢复正常已经解散了。这一年，赵卫东他们升入初中三年级读书。

顾小玲成功扮演李铁梅在校内有了名气，有些同学就直接叫她“小铁梅”而不叫她的名字了。顾小玲也无所谓，有时候也应答着。

英语课的授课老师姓杨，是个戴眼镜个子不算高的女老师。很多同学都知道她有个习惯，杨老师叫同学回答问题的对象，往往都是不举手的同学。因此，只要杨老师说“……这个问题谁来回答”时，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同学都纷纷举起了手。其实，杨老师心里也清楚，这些举手的同学中也有滥竽充数的人。

有一次上英语课，杨老师叫施国友（因为长得尖嘴猴腮，得了一个绰号为“老猴”）回答问题。叫了两声，施国友没有反应。杨老师有点火了，又大声的叫了一声，施国友不理不睬，仍然坐在座位上呆呆地盯着杨老师。杨老师一把把他拉起来，施国友冲着杨老师吼道：“我不叫施国友，我改名字了。”

杨老师莫名其妙，问他：“改名字？你改什么名字了？”

施国友嬉皮笑脸地说：“我叫李玉和了。”在同学们的一片惊讶声中，他扭头望着顾小玲，手一指，“她也改名字了，她不叫顾小玲她叫李铁梅，她是我的闺女……”

顾小玲气极，怒骂道：“施国友，你这个无赖，神经病——”

这时候，赵卫东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面，吼道：“姓施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同桌任瑷婉怕他搅乱同学们上课，急忙拉他要坐下来。赵卫东一甩胳膊，反而怒气冲冲地走出座位。与此同时，赵卫东的好朋友、坐在施国友后排的邬军也站了起来。他迅速的一把封住了施国友的后衣领，又一拳捶在了施国友的腰部上。施国友转身想反扑，正好赵卫东赶了过来，将施国友的胳膊扭住。在杨老师“你们还要不要上课了”的斥责声中，邬军、赵卫东俩人把施国友拖拉到了教室门外。

赵卫东本来不想当着老师和同学们的面揍施国友的，现在把他拖出了教室，便挥手左右开弓，打了施国友两个耳光。邬军也不客气，给施国友当胸一拳，打的施国友“嗷嗷”直叫。

赵卫东和邬军正在教训施国友，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冷笑：“你们两个人合起伙来打他一个人，算什么男子汉？”

邬军停住了手，见是同班的汤月仙，便没好气地说道：“我们的事情，凭什么要你管？”

汤月仙双手叉着腰，傲气冲天：“就凭我是你们的大班长，怎么样？”说着，又扭头朝着赵卫东说，“这件事情是你引起的，你要负主要的责任。”

赵卫东正在气头上，睬也不睬汤月仙，扯着施国友的前襟要把他往楼梯口拖。这时，赵国勤、任瑷婉、马兆磊等几个同学也先后从教室里出来了。

教室门外的吵闹，惊动了隔壁教室里正在授课的老师，他走出来叮嘱大家上课时间不要大声喧哗，几个人才稍微安静了下来。

赵国勤推着施国友回教室，任瑷婉、马兆磊等同学也劝说着赵卫东和邬军回到教室里。此刻，杨老师那副眼镜后面的一双近视眼睛正流露出凶光，恨不得将这些目无纪律、影响上课的同学赶出教室去。

　　下课铃声一响，赵卫东就紧紧盯着施国友。施国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赵卫东也迅速的站起来，即刻又跑到顾小玲的课桌旁边站立着。

这时候，赵卫东注意到，汤月仙朝他微微一笑，便扭头朝教室门口走去。他感觉到，汤月仙的笑是那种不怀好意的笑——是冷笑，也是嘲笑。

汤月仙与赵卫东的关系时好时坏，赵卫东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单独与她斗，他是斗不过她的，这个心机很重的女生是个不简单的人。想当年，还是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赵卫东当上了少先队的大队长，汤月仙是中队长。从那一天起，一直好强好胜的汤月仙与赵卫东就产生了矛盾。汤月仙认为，赵卫东学习成绩不如她，这个大队长的位置应该是她的。

此刻，汤月仙望着赵卫东冷冷一笑走出了教室，赵卫东有预感，她一准是向班主任沈老师汇报去了。

站在顾小玲的身边，赵卫东是怕施国友挨了打要找小玲同学出气。论单挑，施国友不是赵卫东的对手，怕就怕施国友死皮赖脸的不罢休。赵卫东不怕施国友找他拼命，就担心顾小玲被人欺负。

都说施国友脑子不好，是被他亲爷爷打坏的。赵卫东不相信，但是听赵国勤同学讲的活龙活现，他又不敢不相信了。

赵国勤是赵卫东的同班同学，她的家跟施国友都是大杨浦北面的引翔港地段。施国友家住在一楼，房后有个大院子，种了几棵无花果树。树很大但不算高。无花果长熟了能吃，甜蜜蜜的味道不错。有时候邻家孩子爬上去偷摘，被他爷爷发现就被挨打责骂。那年施国友还小，一些大一点的孩子恨他爷爷，也想捉弄他，便拿出几颗求是糖（无奶油成份的果味糖果，在五、六十年代里，求是糖属于一种比较高级的上海软糖）引诱他，说回家叫你的爷爷，叫他老乌龟，这些糖就给你。施国友嘴馋，城市里的小孩没见到过乌龟，也不知道老乌龟是什么意思，便一口答应。施国友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爷爷，叫了一声“爷爷！”爷爷望着他，侧耳倾听下文。施国友的嘴里，清晰响亮地嘣出了三个字：“老乌龟。”可怜的施国友，为了几粒求是糖，小脑瓜上又吃了亲爷爷“奖”给他的几个“毛栗子”（表示握紧拳头后用骨节敲，一般是指在人的脑袋上敲打）。

所以，赵卫东不相信施国友的脑袋瓜子这么不经打，几个“毛栗子”就能把他脑子敲坏？赵卫东相信的是，也许施国友的脑子生来就是笨。

此刻的赵卫东站在顾小玲的旁边，看着施国友离开了教室，他才低下头望着顾小玲。顾小玲朝他笑笑，问：“你们俩刚才打‘老猴’了？”赵卫东点点头：“给他一点点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你……”

话没说完，就听汤月仙在教室门口叫邬军和赵卫东，说是班主任沈老师让他们俩去办公室有事。

赵卫东答应了一声，望了望顾小玲，说：“你跟张美华、俞沁晨她们一起玩吧，我去去就来。”

顾小玲一把拉住赵卫东的衣角：“你好好跟沈老师说说，认个错……”

“又不是我不对，我认什么错呀？”赵卫东一扭头就要走。

顾小玲望着赵卫东，撇着嘴说：“可你终究是打了人，好好认个错吧，不要惹沈老师生气。”她盯着赵卫东看，一付忸怩不安的样子。

赵卫东笑了笑，说：“我会的，你就放心吧。”

　　赵卫东和邬军一起来到教师办公室的门口，就见沈老师板着个脸盯着他俩，俩个人的心里不由地“扑通扑通”的跳。

沈老师招手叫他们过来，俩个人站在沈老师的办公桌前，胆战心惊地叫了一声：“沈老师”，便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老师问：“上一节英语课，你们俩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赵卫东反问：“汤月仙没有告诉您吗？”赵卫东怀疑是汤月仙刚才到沈老师面前告的状。

沈老师瞪着赵卫东，说：“我现在是在问你们。”

邬军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述说了一遍，看沈老师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俩心里都清楚，沈老师已经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了。

沈老师问：“施国友固然有错在先，他的问题老师会处理，你们俩为什么要打他，他惹你们了吗？”

赵卫东说：“他胡说八道，欺负女同学，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

沈老师摆着手，示意赵卫东不要说下去了：“拔刀？拔什么刀啊？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同学之间，没有利害冲突，你们就不能从帮助他的角度出发，而非得要动手吗？”

赵卫东暗暗地用手扯了扯身旁邬军的衣襟，说：“沈老师，我错了。”邬军也连忙重复了一遍。

沈老师说：“知错就改是好事……”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赵卫东和邬军有点着急。可是沈老师却依然慢条斯理地告诉他们俩：不用着急，待一会儿我送你们回教室。

沈老师继续说：“你们能认识到自己打人是不对的，承认错误，我也就不追究了。不过，你们俩要写一份书面检查。至于施国友同学，他经常犯错误，可能还有其它的因素在里面，我们也会跟他的家长进一步取得联系，妥善解决的。”沈老师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信纸，指着几位去授课了的老师的空桌椅，叫邬军和赵卫东分别找个位子去写检查。

邬军和赵卫东都觉得很委屈，但是又不敢违抗沈老师的要求。何况，顾小玲还嘱咐赵卫东不要惹沈老师生气，委屈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把书面检查交给了沈老师后，沈老师问他们俩有什么想法？是不是觉得不应该写检查。

赵卫东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只希望沈老师跟施国友说一声，以后不要欺负顾小玲。

沈老师笑了，问赵卫东是不是还在和顾小玲谈朋友。赵卫东低下了头，邬军代他回答：“是的。”

沈老师望着赵卫东说：“上个学期我就跟你说过，你们现在正是长知识、学本领的年龄，不适合谈情说爱。过早的恋爱会影响你们的学习，你怎么就是不听，把我的话当作是耳旁风呢？”

赵卫东说：“我们没有影响什么，我和顾小玲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对学习是有好处的。沈老师您忘啦？我的代数成绩，不是提高了许多的吗？”

沈老师一脸茫然，站了起来，瞪着赵卫东说：“总之，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希望我的学生有早恋的现象发生，也希望你不要给我惹事情。走吧，上课去……”沈老师一挥手，赵卫东和邬军一声不吭地紧跟着沈老师，三个人一起往教室走去。

　　后来，赵卫东问汤月仙，打架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沈老师的？汤月仙一口否认。

汤月仙告诉赵卫东：作为一个班长，班级里发生的一切理应向班主任汇报，她是怀着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去找沈老师的。当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刚探头往里看时，沈老师就发现了她。沈老师叫她进来开口就问，英语课上吵闹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月仙对赵卫东说：“英语一下课，杨老师就把事情告诉了沈老师，不是我告诉他的。”

赵卫东说：“好吧，就算不是你说的。那么，沈老师问你话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汤月仙说：“我如实汇报，没有一句假话。”

赵卫东说：“好的，我相信你。另外，我想问问你，发生了这件事情，你认为是谁的错？”

汤月仙笑了笑，揉着小肚子，说：“喔！憋不住了，我先去上个厕所……”转过身，一溜烟的跑走了。

顾小玲听说赵卫东写了检查，感到十分内疚。顾小玲对赵卫东和邬军说，她要去沈老师那里说明白，是她的错而不是他们俩的错，检讨书应该由她来写。

赵卫东不同意。赵卫东说：“沈老师已经反对我们俩在一起好了，你再这么一闹，岂不是火上浇油，越发引起他的不满，到那时鸡飞蛋打，不就更糟糕了。”

邬军说：“顾小玲，没事的。以后再要有人敢欺负你，我照样对他不客气。”说着，捏起了拳头，在顾小玲的眼前扬了扬。

邬军是赵卫东的好朋友。读初中时，除了普通朋友，赵卫东最要好的朋友并不多，诸如张美华、马兆磊、邬军、任瑷婉、陆亚民、俞沁晨、柳乔玉、陈风林以及同级不同班的姜玲巧、吴爱智、边秀等同学。赵卫东的意思是交朋友要少而精，不是真朋友结交再多的也没用。这一次，邬军帮了赵卫东很大的忙，还额外付出了一份书面检查，使赵卫东很感激。后来，邬军爱上了同班同学牛玉香，赵卫东也帮邬军说了许多的好话。

讲起来也很有意思，同学与同学之间有些事情是很有趣的。比如说赵卫东跟邬军是好朋友，顾小玲跟牛玉香却是一对冤家，两个人经常吵来吵去的极不友好。这让赵卫东和邬军十分为难，做了许多的工作都不行。最后只能女方吵嘴男方赔礼，勉勉强强的两边哄一哄，尽量少发生磨擦也就罢了。

读书的时候，顾小玲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由于长得漂亮，牛玉香就称她为“小妖精”，让顾小玲听了很不高兴。经常不为个什么事，两个人斗来斗去争个大红脸。背地里，赵卫东就劝顾小玲少跟她闹矛盾，要有肚量。就像样板戏《沙家浜》“智斗”里阿庆嫂说的那样，“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顾小玲笑笑，说一直是牛玉香找她吵而不是她找牛玉香吵。赵卫东说，你别理睬牛玉香，她一个人想吵也吵不起来。不看我的面子，你就看在邬军的面子上，让一让牛玉香这家伙算了。

赵卫东喜欢顾小玲，正因为她是一个爱听他的话的人。

　　“复课闹革命”后，学校里的文艺宣传队也自动解散了，不管是课余时间还是上学放学时走在路上，顾小玲仍然喜欢哼唱样板戏里的唱段。

有一天，赵卫东问她：“你不觉得你几次的磕磕碰碰，都是跟你扮演李铁梅有关吗？”

顾小玲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说：“对的，也连累到了你。”

赵卫东说：“我倒没什么，谁叫我们俩是好朋友呢。只是你受到了许多的委屈，我很难受，真不如当初不要让姜玲巧给你演《红灯记》的好。”

顾小玲笑了笑：“说什么话？这要让姜玲巧知道了，还要怪我们不识抬举呢。”

赵卫东笑笑，表示赞同。

顾小玲为什么说“连累了你”，赵卫东是心知肚明。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赵卫东也是永远忘不了的。

那是一九六七年初的一天，隆昌中学大队文体委员姜玲巧考虑到文艺宣传队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最好还选几个唱戏的。当时，现代京剧样板戏正流行，挑几个样板戏唱段排练一下，来个锦上添花不是更好吗？于是，姜玲巧打算从京剧《红灯记》开始，初选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浑身是胆雄赳赳”、“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光辉照儿永向前”等几段唱。男女扮演者，姜玲巧心中早有主意，准备给袁培清和贺一琪。

说实话，在此之前顾小玲就已经会很多的京戏唱段了，不管唱的好不好，总比刚涉及到京剧的贺一琪要强。当时，关于入选的问题赵卫东并不关注，倒是后来顾小玲跟他说过她想演李铁梅，她说：“你跟姜玲巧是邻居，又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你帮我去说说，看能不能让我来表演。”女朋友的请求，赵卫东怎能不答应？何况，他和姜玲巧还是“铁哥们”，一句话的事易如反掌，赵卫东二话不说，立即同意了。第二天在排演场，赵卫东就把这个意思转告给了姜玲巧。姜玲巧当场没有表态，只是说了声：“我知道了。”

赵卫东表示了谢意，转身要离开时，无意中瞥见旁边有一个女同学正瞪着眼睛朝他看，赵卫东并不认识她。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同学就是姜玲巧班上的同学贺一琪。显然，贺一琪是听到了赵卫东跟姜玲巧的说的话，也知道了话中的内容。但赵卫东并不知道，之前姜玲巧已经在口头上答应了贺一琪，李铁梅的角色会考虑让她来演的。

一天下午，排练完节目的顾小玲，按照以往的约定到宣传组来等赵卫东一道回家，当赵卫东把收尾工作做完，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天色也不早了。他们俩匆匆离校，在校门口遇见了贺一琪同学。

贺一琪是宣传队的，虽然不是同班同学，与顾小玲在一起排练节目也是相互认识的。顾小玲问她怎么还不回家？贺一琪说她在等一个同学。

离开学校后，赵卫东和顾小玲从海州路左拐，进宁武路不久，正和顾小玲边走边聊的赵卫东，不防被身后紧紧跟踪的两个男人追袭。一人从背后夹住了赵卫东的脖子，另一人伸出拳头击打他的胸口。两人配合默契，使赵卫东毫无招架之势。赵卫东拼命挣扎，试图脱身。顾小玲一边大声叫喊：“救命啊！……”一边用力推拉那个拳击赵卫东前胸的人。

有几个路人围了过来，那两个人见势不妙，慌忙逃走了。挨了几拳头，赵卫东感觉胸口堵的很，弯下腰不住地用手去抚揉，又不停咳嗽，脸胀的通红。见赵卫东这个样子，顾小玲忍不住哭了。顾小玲搀扶着赵卫东的胳膊，边哭边问他要不要紧？

那一刻，赵卫东的胸口虽然疼痛，心里却是暖洋洋的。望着婀娜多姿的女友脸上还挂着泪珠，让人有说不尽的怜爱。赵卫东觉得，被一个人，特别是被一个异性的同龄人关心着，是多么地幸福啊！

事后，赵卫东和顾小玲都猜测到，这件事情的主谋应该是贺一琪。好好的一个扮演李铁梅的机会，由于赵卫东的插手，被顾小玲抢去，贺一琪不恨才怪。她聚集家门口的大哥哥们，狠狠地揍了赵卫东一顿，出出气也是正常的。由于没有捉到贺一琪的把柄，这件打人的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样板戏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如今，退休后的顾小玲和赵卫东，偶尔见到面还会哼唱几句，怀念读书时难忘的趣事。

回忆在隆昌中学发生的一点一滴，俩个人的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感慨——童趣！快乐！相爱！幸福！

其中，有喜有悲，还有——永恒的记忆！

（本文图片均摘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