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悼大哥

山中虎

在家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九年前二哥去世，如今大哥也离我而去了！ 当我听到他病故的噩耗，撩动起心底最深的那根弦，久久不能平复。耳听户外秋风瑟瑟，片片落叶敲打着窗柩，如影随形的哀愁泛起，有关大哥的往事如潮水般一幕幕一幕幕涌现…… 从小我就崇拜大哥，我们兄弟姊妹五人当中数大哥最聪明。大哥长我四岁，从小天姿聪慧，勤奋好学。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都是学校品学兼优生，在我的印象中大哥不是那种学习熬更守夜，常拼时间，死记硬背的人，好像轻轻松松就能完成功课并取得优秀成绩。 　　我眼里的大哥似乎无所不能，他爱好美术，会画一手好画。老一辈人过新年，家家有打扫扬尘、粉刷居室、张贴年画的习俗，大哥别出心裁地在粉白色的墙上画了一个舞着的荷花女，碧绿的荷叶簇拥盛开的莲花，美丽的荷花女婀娜多姿，舒展长袖，踏波而至，形象优美，栩栩如生，赢得大家一片好评。 大哥的素描画 大哥最大爱好是学习钻研无线电技术，而且相当有功底。他用积攒的钱购置电烙铁、测试电表、绕线机等工具和无线电技术书籍，买来电阻、电容、漆包线、二极管、三极管、电子管等器材，课余时间便全身心、废寝忘食地遨游在科学知识的海洋中。 　　一天大哥从旧货摊上淘回一台废旧收音机，说要把它改装成七灯多频道电子管收音机，对于大哥的爱好，父母一直都很支持，我更是企盼大哥的收音机诞生，要知道那时能有台收音机的人家并不多。 白天要上学，大哥的活动只能在星期天和晚上进行，往往我晚到深夜一两点钟就寝之时，大哥仍伏在案前工作正酣。 　　经过十几个昼夜的努力，大哥收音机安装终于完工，大哥叫二哥上屋顶转动户外天线，选择最佳收听角度，我则守在收音机前看他调试，大哥扭动旋钮，红红的调谐指针轻轻滑动，随着一阵嘶嘶的杂音掠过，传来播音员浑厚的男中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千赫，现在开始广播……”，接着，美妙的音乐响起，充盈回荡在整个房间，爸妈连声称赞，奶奶笑瘪了嘴，我更是欢呼雀跃不已，大哥也为自己的成功所激动。 　　那台收音机不仅可收听将近二十几个电台的节目，而且声音清晰，调谐灵敏。从此，我们家晚上不再寂寞，父亲在邮局订阅了一份广播节目报，按图索骥收听国内外新闻、天气预报、曲艺戏剧、音乐歌曲、体育赛事、小喇叭儿童广播节目。在那个没有电视机的年代，收音机成为我们离不开的工具，它缩短我们与世界的距离，开阔了我们的眼界，丰富了我们文化生活，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乐趣。 有了那次的成功，大哥学习愈发努力，无线电知识、电器修理技术得到迅速提高，凡亲友邻居遇到难题，都会请他帮忙，往往都是手到擒拿，故障尽除。到了花甲之年，大哥技术更强于当年，现代技术如游戏机修理、电脑维修、软件编程都十分精通，得心应手，应用自如。 　　大哥不仅多才多艺，在学校表现也很优秀，深受同学们信任，老师称赞。在沙市一中读高中时多次被推选担任学生会主席，毕业前夕被学校作为重点生拟定保送清华大学深造，那时的大哥意气风发，前途一片光明，谁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灾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年学校组织去郊外军事训练，因口渴饮下乡间沟水，不幸染上了伤寒重症，高烧不止，虽经医院抢救逃出死神之手，但留下了青光眼后遗症。医生告诉父亲大哥随时都有双目失明的可能，只能休学护眼静养，大哥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面对如此巨大的打击，大哥没有被击垮，他的乐观主义态度和不向疾病低头的精神受到学校和教育部门领导的关注，组织全市各中小学学生报告会，让大哥上台讲述与疾病争斗的经过，畅谈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会上大哥说：读大学不是人生的唯一目标，只要不放弃对理想的追求，青春永远是美好的！他的言行深深感动了他的同学和老师。 　　1962年，大哥被安排到市教育局工作，后为充实基层力量又被分配到肖家坊民办中学，在那个“革命像块砖，哪里需要往那搬”的年代，个人永远只能服从组织。文革后组织上让他到沙市热水瓶厂子弟中学任书记，虽后来转到青少年宫工作，但在那不重视知识的年代，在那些被社会遗忘了的角落，纵有满身技艺，却与自己的青春理想愈走愈远……不能不说这是个悲剧。 有几次我问大哥：这辈子你觉得冤不冤？后不后悔？大哥笑笑：命该如此！何来后悔？但只要说起当年，大哥脸上仍发着光，透着彩，心中充满自豪！我理解大哥，岁月不会消蚀美好的东西，在他心底仍深藏着那一段青春的辉煌。 岁月悠悠，四季迭换，转眼间几十年的光阴过去，我和大哥都到了白发上头的暮年。这些年，为照顾孙女我别离家乡很少回家，与大哥的联系甚少，但听大家说大哥从未放弃自己的爱好，退休后耕耘不辍，利用自己一技之长收徒弟，带学生，更是全身心地陪伴教育孙辈，将一些技艺传授给他们，希望让自己的追求在后代身上得到延续。一次我在一张报纸看到一篇“沙市七旬老人公园透气激发灵感，落叶作画赠市民”的报道，细看主人翁竟是大哥…… 大哥叶画 　　大哥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不尚争搏，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心怀远大抱负，凡事欲求完美，渴望能得到领导的认可赏识和亲人们的理解支持，然而天妒英才，时运不济，常难如愿。回望大哥一生，在他人生好几个阶段幸运之神总是和他擦肩而过，本应能走进高等学府却因一次疾病成泡影；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命运多舛几多挫折，一身本事却只能在民间游走。　　如今大哥走了，他一定心怀不少的不舍和遗憾，不舍尚在的白发老母，不舍相濡以沫的老伴，不舍他的儿女孙孙……。更一定遗恨自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大哥自画像 　　窗外的秋风依旧在吹，但我的心已不再那么寒冷。大哥的离去，让我懂得了生命的脆弱与宝贵。我们终将明白，人世过往如草木一秋，一切荣辱兴衰，成功名败，所有酸甜苦辣，悲情喜乐都将随烟而去。 然而，不是所有离开都曲终人散，活着的人有回忆，离开的人有眷恋！晚年的大哥病魔缠身，长期住院，行走困难，生活质量极差，他的离世对于家人和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替他惋惜心痛。人生无奈，也应无悔，正如歌唱：一条路落叶无迹，走过我，走过你，悄悄地从过去走到这里，我想问你的足迹，山无言水无语，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我自己…… 大哥走了，从此我失去兄长，儿女失去父亲，孙儿失去爷爷，可天堂却多了个奇才！愿大哥在另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里，好吃好喝，畅所欲为，活得潇潇洒洒，快快乐乐，才华尽展，心愿皆获！ 默默深切地哀悼：大哥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