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翅膀

Diana 戴安娜

柯老师把病假条塞进兜里，从医院出来就直奔学校而去，下午三节课后她还要给学生们排节目。音乐教室的黑板上醒目地写着“离全省文艺汇演还有十天，向一等奖冲刺！”关键时刻她怎么能休息呢？

学生们正等着她，柯老师不管肚子隐隐作痛，马上操起了小提琴，“化蝶” 的乐曲在教室响起，学生们一字排开，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排练，柯老师时不时地停下来纠正她们的动作，必要时还亲自示范讲解。

“柯老师，还没走呢？”校医从门口经过，探头进来说。

“还早呢，才五点半。”

“你天天这样七八点钟回去，身体要吃不消的哦。”校医知道她怀孕三个月了，快三十的人了，怀个孩子不容易。

正好柯老师的老公来接她，她还想再练一会，她老公擅自解散了学生，拖着老婆出了教室。老公小心地用自行车驮着柯老师，一边数落着她，“你不爱惜自己，也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呀，我妈还急着抱孙子呢。”

汇演的日子到了，大剧院座无虚席，下一个就是柯老师他们的节目“化蝶”。大幕徐徐拉开，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舞台中央是一群姑娘的造型。“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两只蝴蝶随着缠绵凄婉的歌声翩翩起舞，一系列轻快的跳跃，翻转，惊艳了众人，一个“掀身探海”紧接一个“倒踢紫金冠”，引得台下掌声阵阵。演出结束后，她们一次又一次地出来谢幕。

突然台下一阵躁动，柯老师倒下了，身下是一滩鲜血。掌声还在继续，柯老师却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诊断为先兆流产，进了手术室。

柯老师躺在了医院里，老师和领导给她带去了好消息，经过激烈的竞争，他们的节目获得了省里一等奖，这是他们学校第一次获得这么高级别的奖，领导们都很满意。柯老师手捧学生们演出的照片，激动得不能自己。

等老师们都走后，老公懊恼地夺过了她手里的照片：“逞强吧，骄傲吧。这下好了，孩子没了，我家可是三代单传，你怎么向我妈交代？” “孩子没了，我们还可以再要，全省一等奖可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可孩子也不是想要就能要的，三年过去了，婆婆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她急了，逼着柯老师喝了两年的中药。柯老师自己也急了，她三十多了，已过了生育的最好年龄，她曾偷偷地去看过几次医生，医生认为对她来说，怀孕虽然有些麻烦，但还是有希望的，让她耐心等待几年。

一向准时的大姨妈这个月还没来造访，两口子有点小小的激动，不停地祈祷：“姨妈，大姨妈，你就消停消停吧，你就不要来了吧。”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十天了，夫妻俩真想跟大姨妈磕个头。柯老师心里高兴，可胃里却异常的难过，早上起来就想吐，不想吃饭，偏偏婆婆又来送饭，还炖了老母鸡汤让柯老师喝，她一闻到鸡汤气味又大吐起来，反应比谁都厉害。这次她早早地向学校请了六个月的假，领导告诉她说连续请假六个月要扣工资，为了孩子，她也不管了，整天躺在床上保胎。不安分的老公只剩下买菜烧饭做家务的义务，没有了任何的权利。

渐渐地柯老师觉得显肚子了，有胎动了，应该没问题了，她就开始出门早锻炼了。妈妈看儿子整天忙得灰头土脸，她心疼儿子，与儿媳妇商量是否请个保姆照顾她。其实媳妇也心疼老公，于是她就从家乡请了个小保姆。本来小保姆是来照顾柯老师的，奇怪的是，倒是老公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话也明显多于以往。

三个月了，老公陪老婆去做孕检，在妇产科门口等了好久好久。一小时后，老婆气呼呼地出来了，“什么专家医生，就會蒙人，胡説八道。走，不看了！”当老公听说医生诊断为假孕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回家把這事跟老妈一説，妈妈也不信，也不願意信，仍然好菜好飯侍候着，靜候宝贝孙子的到来。

“柯老師生了吧？我們去看看她吧。” 第二天，校医帶着工会的老師到了柯老師家。他们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对柯老师老公说：“恭喜恭喜，新科爸爸，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呀？”柯老师老公一脸尴尬，“你们自己上去看吧。”

楼上一片安静，不闻孩子的哭声，也没见孩子的人影。柯老师正独自生闷气呢。

“柯老师，怎么了，孩子呢？”

“唉，别提了。”

“ 啊？怎么回事？”

“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明明是怀孕了，结果一场空，唉...... 真是晦气透顶，孩子没有，产假没有，还被扣了工资和奖金。”

老师们这才明白是人们常说的假孕，见柯老师已这样了，他们也没忍心告诉她，由于她长期请假，年终考核只给她评了个及格，这次工资调级就没轮到她，最为糟糕的是和她一起进校的老师们都评上了高级职称，工资又比她高了一级，她这一辈子算是倒了血霉了。

其实，这些坏消息比起柯老师最近的一件烦心事，简直就算不了什么。由于她一门心思全放在儿子身上，先先后后折腾了一年多的时间，忽略了年轻力壮的身边人，忽略了如花似玉的小保姆。柯老师老公趁着她早锻炼时长长的时间差，对小保姆起了色心。小保姆虽然吃了亏，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她吞下了这颗苦果。但柯老师知道了这件事后，咽不下这口气，“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她对小保姆搞起了逼供信，做她的规矩。“明明是你自己老公的错呀，倒反把我当成了小三。”小保姆不再沉默，愤而反抗，把老公告上了法庭，强奸罪成立，就等着法院近日开庭。

一个静谧的午后，一辆警车呼啸而至，带走了柯老师的老公，一群小孩追着车子狂喊：“强奸犯！强奸犯！”

柯老师老了，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手中握着“化蝶”的剧照。照片磨损得厉害，显得颇为陈旧，色彩也不再明艳，可在柯老师眼中，它却依旧鲜活如初，蝴蝶翅膀上的鳞片似乎还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她分明又听到了小提琴那凄美悠扬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在空中久久回荡。

蓦地，柯老师瞧见照片上蝴蝶的翅膀诡异地颤动起来，音乐声戛然而止，她听到了救护车“哇呜哇呜哇呜”的声音；她闻到了令她作呕的淫羊藿、菟丝子、干姜等中草药的气味；她看到了令她心碎的工资单和中级技术职称证书……，柯老师老泪纵横，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老公急促的喘息声和小保姆委屈的哭喊声，两种声音交替进行引来了警车恐怖的鸣笛声，尖厉刺耳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劈头盖脸地向着柯老师砸去。

柯老师一阵颤栗，大汗淋漓，她感到深深的窒息，于是她挣扎着站了走来，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剝去身上层层衣物。

一只美丽的黑蝴蝶破茧而出，朝着黑色的夜空振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