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 ‍汉江临眺

Qiao daifu

王维

汉江临眺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欣赏

1 诗题



诗题有两个流传版本。许多版本中是“汉江临泛”，而另一些则是“汉江临眺”。这一字之差值得讨论，因为关乎着对诗意的理解。实际上，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差别，很可能就是因为对诗中描述的几处关键词语的理解不同。所以，讨论这首诗诗题的最佳方式应该是随着对诗意的解析而进行。

但是，有必要提纲携领的先说一下“临眺”与“临泛”的区别。眺，登高望远。所以“临眺”的角度是在江畔高处，向着汉江水面放眼望去。即使不是登山，至少也应该是登楼。而“临泛”则是凭舟泛于江水之上。临泛时视角近于平视，视野的距离较之临眺自然要局限很多。

这里，可以借鉴一下苏东坡的赤壁赋。在赤壁赋中，东坡先是登山，然后才是泛舟，先后的视野与感觉不仅明显不同，几乎反差。

此外，非常有意思的特别提一下。在王维著名的山水诗中，这是独一份的江南风景。王维的足迹几乎一直在北方，在中原，偶然涉及塞外。他大概对南方景色没有直观感觉。比如，《送梓州李使君》中描述蜀中山景，虽然非常生动，不看上下文却可能会以为他也是在写辋川，写陕西的终南山。

这次，王维是到南方出差，属于偶然有机会为江南留下了一首名垂千古的景色记录。所以，大多数人旅游是花钱去受罪，而对于大家写手则应该有人出资，不断的让王维们出门，别在辋川别业里猫着。



2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塞外，塞下都是边塞诗中的常用词，一直以为“塞”特指的是长城。在这里才算弄清楚，塞，可以只是边界的意思。九派，本指的是九江这段长江的支流系统。大概从王维这首诗开始，九派就开始用来泛指长江，尤其是大支流交汇的地方。例如，“茫茫九派流中国”写的就是武汉，那位作者肯定读过王维这首诗。

这一联的争议之处在于，“三湘”指什么？三条湘水，还是三处湘地？这里，两个解释都不影响诗意，但是诗中却有个相当清楚的线索。整首诗的关键词是水，大水，所有的景象与景色都是以大水为依托的。所以，在王维这首诗的构思中，“三湘”更可能说的是湘水。

想一下非常有意思的倒是，王维是在哪里眺望汉江呢？开头提到了荆门，而结尾又归到了襄阳，两地相距130公里，不在一个视野。

觉得襄阳和荆门可能都是虚写，只是因为两座城都是汉江流过的大去处。从后边诗句中反映出来的水势之大推断，王维更可能是在长江南岸遥望汉江，“临眺”汉江汇入长江。也是因为如此，诗是以“楚塞三湘接”为开头的。



山色有无中

3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这一联是这首诗的精华中的精华，也是所有山水佳句中的佳句。苏东坡所称王维“诗中有画”，一般想到的都是“山居秋暝”。其实，那是一幅水彩，而这里却是大泼墨，国画山水的精髓。

“江流天地外”，传统解释常说，写的是江水奔向远方，直到看不见。那样解释假定条件是顺着江流遥望，在李白的名句更明显：“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李白是在注目江上远去的行舟，而间接的画出了流向远方的江水。王维这里不一样，他所注目就是江水本身，而且很可能是逆向眺望着流向他所处位置的江水。

茫茫大江之上会形成水雾。根据测量数据，汉江的蒸发量长年平均在1000毫米，而长江则只有40毫米。隔着水雾望向江面，尤其要是登高眺望水面再加上距离，就有了一层虚空的感觉。

因此，“江流天地外”写的是，汉江仿佛是流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空间里。

有了以上解析，再加上附图，“山色有无中”就要好理解的多。要注意一下的是，山，应该指的是江对岸的山，隔着水面看到的山。隔着水雾，就连山本身都是“有无中”，何况“山色”？



郡邑浮前浦

3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这一联争议较大，而且应该是诗题出现不同版本的主要原因。许多人的解释说，因为王维是身处舟中，小船随着水波起伏而使得眼前的“郡邑浮前浦”。因此，王维是在船上“临泛“。

这么解释不仅是在死抠字面，而且对唐诗有些缺乏贯通。照此解释，杜甫的“乾坤日夜浮”又是怎么来的呢？杜甫写的是“登岳阳楼”，肯定不是在船上。

所以，这个“浮”仍然是在写水势。由于隔着浩大水面上不断蒸发形成的水雾，远（前）方的城镇才会仿佛在浮动。

理顺了，下一句就容易了。“波澜动远空“，”动“和”浮“一样。隔着水雾，远空才会像随着波澜在动。

总之，这一联同样是精品佳句，不过其中妙处不只是在于生动形象，而是换个角度，再一次间接的反映出来了眼前汉江水势之大。



江流天地外

4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尾联是在总结汉江流域的好处。山翁不是泛指山中人，而是特指晋朝的襄阳刺史，山翁。山翁是竹林七贤的后代，仍然继续着前辈高士贤人之出世风骨，公务之余经常畅饮大醉。

很多人解释说，王维的意思是说自己羡慕山翁，想相伴一醉。这是误解。王维不是李白，不以醉酒为乐。

与，现代主要用作“和”的同义词，我与山翁就等于我和山翁。但是，“与”的原意是“予”，给予。这应该也是诗意中意思。襄阳这么好的风日，所以才给了山翁一醉的兴致。借着山翁的故事，说的仍然是汉江景色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