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鹏祥的美篇

索鹏祥

题记：

我和张耀文老师共事多年，去年他从海南越冬回来，突染心冠病毒，终因医治无效，突然离世，消息传来，甚感悲伤。张先生是个有趣的人。有感于这一点，20多年前出于欣赏，我写过一篇有关他的一些糗事的文章。虽然时过景迁，观念有些陈腐，文字有些随便，但作为纪念，表达的是怀念，就不计较文辞好坏了。

——2024年11月8日

　　大张被人唤做大张时，年龄并不大，就是个子高，在我的印象中他身材细挑，一米八九的样子，配一张窄窄的脸盘，远远看去像一个故意拉长了边的变形人。

以我看来，大张细而高挑，应该唤做“细张”更恰如其分。但“细张”有些拗口。大家都叫他大张，我也就顺大流了！

但随大流却决不是大张的性格。大张好奇心十分浓厚。大张爱吟诗看书，大张爱看动物世界，大张喜欢天文地理，也懂太极八卦。正因为如此，大张好别出心裁，弄出很多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但若事后经他一解释，又觉得合情合理。

大张体型高廋，以一般人的观点看，他似乎什么也不怕，但我知道，大张的这种不怕来自一种智慧和自负。大张就说过，他的脾气就像皮球，有话你可以好好说，越想压他，他就越跳得高。大张最敬佩鲁迅，说那真是中国的骨头！他问我：鲁迅《秋夜》里那句“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读来怎么那么美呢？

我茫然。

大张的生命里似乎潜藏着一种喜剧的因子，常常弄出很多悲喜交加的事情来。事后他常跟人家谈起他的遭遇，其中因祸得福，因情得景，抓起红土当朱砂的事还真不少，逗得大家常捧腹大笑。大张也是嬉笑怒骂，反讽自嘲，又很有些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了。

那一年文化革命正闹得红红火火，破“四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全国。前面讲过，大张一向好别出心裁，又年轻气盛，既然中央都说了，过去的，或现有的一些规矩都可以算作“四旧”破破，那么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破破“四旧”也是可以的。于是就大着胆在他任教的回民居住区里烧烤煎吃他们所忌讳的东西。谁知早有人把消息透出，周围激怒的居民，扬言一定要抓住那个高个子严惩不贷。大张一看局势不妙，撒腿就跑。其后再没有敢去过他任教的那个学校。

事后每提起此事，大张就忍不住大笑道，说他那会儿全是上了阿Q的当：“和尚动得，我为什么动不得？阿Q当年就是这样犯错误的。”大张说。

看来大张很懂鲁迅。

　　大张毕业于一个体育学校，在球类方面的造诣，还是很够水准、够档次的。于是，大张就自动担任起我们厂子弟学校教工篮球队的教练。实在是我们这伙球员要身材没身材，要球艺没球艺，每有赛事，大张带我们出去，总是高高兴兴地去，垂头丧气地回。只有一次把最弱势的建西学校球队打败，赢了两分，那还是大张亲自披挂上阵弄的。

我们也发现，大张场下指导有大将风度，场上出击也勇猛无比。对建西学校那场比赛就是大张亲自披挂上阵才赢了的。然而，事后却让建西球队的那位女教练狠狠地挖苦了大张一顿，弄得我们很有一种虽胜犹败的感觉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女教练和大张是体校的同学。人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很潇洒。我们推想，大张知道我们是一群笨蛋，打不好会在这位女同学面前丢脸，于是只好亲自上阵，意思是打个平手即可。谁知这大张一上场，我们的气势就被调动得高涨起来，左攻右突，挥洒自如，人人打得得心应手，连我这个不善于投篮的人在两家持平的情况下都意外地得了两分！不瞒你们说，多出的那两分就是我投的！谁知这胜利并没有给大张带来多少荣誉，事后那女同学狠狠地把大张挖苦了一顿，搞得大张欲哭不能，欲笑不得。

大张带着我们这支糟糕的球队，自己也终于没有走上一个有级别的教练位置。否则，他也将像建西学校的那位女教练似的成了有贡献的专家了，“要不鲁迅写：‘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呢？”大张风趣地说。说完，自已先笑了。

大张聪明，也特别能干。我同大张共事多年，深知此人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干事情不干便罢，要干必定要干出一点名堂来。但大张干出来的事情往往又事与愿违，闹得大张很有些哭笑不得意味了。

球队教练这件事使大张不得开心颜，于是调出学校，到厂里一个公司做了个副经理。公司总经理知道他是个教体育的老师，有点故意为难他，让他做技术推销。大张知道其中的用意：干得了你就干，干不了你就自动靠边站，小看他的成分自然居多。大张于是就用心学习，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他就掌握了整个公司生产的工艺流程，比科班出身的还要科班！后来公司安排他搞销售，短时间内他又把全国的市场了解得头头是道。到后来公司经理也不敢小视这个体育老师了。那段时间是大张工作最得意的时期，里里外外的忙，产品也销售得特别好。

别人外出推销产品都愿有个伴，以便相互照应。大张不，独来独往。事后他悄悄地告诉我，借着销售产品的机会，跑遍了全国的大小市场，也借机游览了全国的很多名胜古迹。嘉峪关的长城有他的足迹，松花江的太阳岛上有他的留影，西双版纳的竹楼上有过他的脚步，漓江的游船上留下过他的身影……所以，每有人论起某个名胜古迹的时候，大张就讲得既有整体视野，还能留下极有文化深度的悬念；在细节上既能使人产生蓦然惊觉的美丽，又能展示出景点的文化品位！这一点，很使大张感到豪迈。他曾说，一个人走好，大衣一披,小包一夹，车一坐，愿走多远就走多远。完成任务后，一个景点愿看多久就看多久，不受牵制，别有一种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感觉！心情好销售业绩就好。

但有一次，独来独往的时候，大张不慎睡着了。放在衣架上的提包被人偷走，里面有订货合同，增值税票，现金手表，车票船票，还有给邻居代买的物件，零零总总，有十几万元的价值呢！总之，大张说，那一次丢得一塌糊涂，丢得昏头转向，丢得乐呵呵的大张伤心至极！

丢掉凭证，很多事就说不清楚了。空口无凭，谁信？对此，大张的爱人就很生气，说：“让你相跟个人吧，你不听，现在连个作证的人都没有，傻了吧？”

究竟这事后来怎么处理的，我没有细问。据说费了很大的周折，作了很多为难，才略有补救的眉目。本人损失自然十分惨重了。但大张说，三峡的女神绝对有神采，张家界的山水绝对是全国之冠，九寨沟不去终身遗憾，西藏绝对是块神奇的土地……看大张说话时的那种神情，很有些“争及当年吴市好，一钱便许看西施”的得意和满足了。

　　我一向钦佩大张锲而不舍的顽强精神，做什么都能独辟蹊径，又有一种精雕细镂的努力。前些年退下来后，大张无事可干，自觉得还不老，便去炒股。屋里的墙上贴满了炒股的常识和规则，做了各种预测表格，像运筹帏幄、决胜千里的将军，常在那图表前沉思默想，推测、计算，其用心之良苦，十分令人钦佩！

但大张的爱人却很是不以为然，说大张什么事也弄不成。打篮球没成气候，当经理也没用过个手机，练气功不入境界，写大字也只兴趣了半年。别看这股市预测表格做得精细，炒股没发财倒赔进去不少！

大张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说：“就是就是。这一辈子真的是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然而，我老婆却不这样认为，说大张什么事都做成了。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大张出了多少力，你知道不？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天在中学生学习报上给孩子抄写、收集、整理各种习题、资料，你做过没有？没有吧！你以为孩子能上大学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大人不使劲行吗？

我自愧不如。

也许大张听他爱人的话听得多了，每问起他现在忙什么事的时候，总是笑眯眯地说，瞎忙，这一辈子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我发现，做不成什么事的大张，每天都在乐呵呵地做事；而做成什么大事的人，却不断地被送进监狱，罪衣罪裙地穿着。

作于 1999．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