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深秋

散沫无澜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晚秋，我的人生之旅也将穿过秋的终点，驶入冬的旅途。两鬓的霜染伴奏着往日的绝唱。

人生的驿站里，有我懵懂好奇的童年，望穿秋水的少年；有我不期而遇的青春，心慕嫣然的牵手；还有我初为人父时的莫名欣悦，痛别双亲时的失魂落魄。

岁月的行囊里，除了酸甜苦辣的琐碎，还装满了无可奈何的疲惫。

终于到了可以稍作停顿，静下心来的最后一程，就让自己象个局外人似的不带任何情绪，回顾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份沧海桑田，然后一声叹息摇摇头，意犹未尽的笑着向昨天告别。

明天，我就将正式进入芸芸众生感时伤逝、叹老嗟卑的老年人行列了，心里不免泛起些许异样的感觉，有点忐忑，有点好奇，似乎还有点期待。

　　暮色中，默默倒上第一杯酒，举杯感恩远去的父母。

新月如钩，墙外的参天大树已略显凋零，掩映着小院里淡淡的清欢。地上的落叶，已然枯黄，正以它绝决的妆容等待着随风起舞，倾诉最后的离别，

恍惚间，我在不远的灯火阑珊处，仿佛看见父亲和母亲向我远远凝视的脸神，那是我一直珍藏在心里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五十六年前那个寒风乍起的初冬，少不更事的我怀着朦胧和憧憬的热情，告别双亲踏上自己的人生，浑然不觉爸爸和妈妈的感受，过了马路再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方才依稀闪现的那个默默无语的脸神。

遗憾的是，许多年之后，我在机场为远赴重洋的儿子送行时，才真正读懂父母脸上的那份牵肠挂肚的柔情，那份欲说还休的不舍，那份寸阴若岁的期盼。

天地之大，大不过父母赐予我生命哺育我成长的恩情，所有的说教，都改变不了母亲和父亲留在我骨子里的倔强和坦荡，没有高堂的含辛茹苦，没有双亲的言传身教，又哪来我这个话在当下的生命。

虽然只是瞬间的错觉，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真的想他们了。

　　月光下，徐徐满上第二杯酒，举怀致敬过去的岁月。

远处钢筋水泥筑起的高楼，在流光溢彩的霓虹包裹下，显得那么温柔旖旎。

生活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无疑也是一种幸运，至少，这里感觉不到秋天和悲愁的不解之缘，很少悲秋之音，只有怡秋之乐。

前些年的自驾云贵川，我在贵州山区的一个村寨里，和几个苗族老哥坐在碎石垒起的路边闲聊，我羡慕他们在青山绿水间神仙般惬意的晚年生活，他们眼红我不用上班仍有收入的都市人生。

显而易见，这是由各自不同的价值取向所决定。

这个世界，很少有人能够做到站在自己的角度理解别人，站在别人的角度释怀自己。

而认知在很大程度上，都需要一定时间的人生体验和生活结累。

过去的我，曾抱怨十年寒窗没换来实实在在能学以致用的知识，现在发现，很多手握文凭的大学生面对社会也几乎同样束手无策。

终于明白，生活才是一本最经典的书，社会才是一个最称职的老师，它们所给予的知识更为直接、更为深刻，也更富有哲理，足以填补和改变人生的认知空间。

它们教人明白，为难别人不算能耐，让自己快乐才是本事。

你若释怀，全世界都会鸦雀无声。

它们让人懂得，生活免不了酸甜苦辣，人生少不了世态炎凉。不管是渐变的天气，还是善变的人心，照顾好自己，世界才属于你。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帮到你，锦上添花的事好做，雪中送炭的活，想都别想。唯一的出路，只有自我救赎。

它们直击人性，人无完人，谁心中都有软弱的一面，都有心底的私欲，也都有着自己善恶分二边的人生轨道。

王阳明说，心狭为祸之根，心旷为福之门。

而人却恰恰是一种特别容易迷失的动物，更需要好好把握自己，千万别偏离的太远。

曾经，总以为世界上的事情，只需要看立场就能判断对和错。

现在明白，每个人的立场还取决于各自内心认可的价值观，有些事情只讲立场反而更容易剑走偏锋。

曾经，总觉得自己离别人的完美，离别人的成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似乎仅仅一步之遥，就能够得着自己想要的一切。于是便老是在彷徨中自寻烦恼，在徘徊中预支焦虑。

现在明白，人性的弱点，便是在自己失落的时候，把别人的生活想象的过于美好。

很多时候，自己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这个世界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圆满的人生，活着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无疑都是一场逃不过的修行。

所以，应该珍惜自己眼下的拥有，而不是一味去比肩他人的完美。

虚幻的东西带不走，脚下的路也绕不过，人生呀，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也许吧，我的人生没有收获到什么金银珠宝，但我路过的高山大海，森林草原，我住过的南陲村寨，北国边关，还有一路同行的亲人和朋友，都已成为自己心里最美好的记忆。

远去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所有，远去了该面对的不该面对的一切，在阳光下低过头，在生活中认过怂，无需回头，顺其自然走到今天的路，都是老汉我命中注定的刚刚好。

因为，我的生命恰好路过这个风云变幻的年代。

昨天已然过去，往事不谈亏欠，只谢相遇。

　　晚风中，欣然倒上第三杯酒，举杯祝福往后余生。

秋色已浓，人间向晚。一个转身，秋天就成了风景，冬天成了期待。

其实，也从没有人给往后余生划过一条什么清晰的界线，基本上都是各取所需而已，我认为，对于生命而言，它的长度无疑是最重要的，所以愿在老唐家杜甫七十古来稀的基础上，添上几年，把如今真正开始进入老年人群的75岁定义为自己往后余生的起点，当然，只能是自定义。

毕竟，谁都想在晚年有个往后余生的奔头，不想，才是最可悲的。

人生逆旅，路上没有永远的鲜花盛开，也没有不老的风华正茂，时间到，该老的老，该走的走，结局都一样，百年之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执着一生，谁都带不走一丝的爱恨情仇。

杨绛先生说：人生短短百年，不过是教人取舍而已。

若论财富自由，我自然望尘莫及，要论思想自由，自信还是遥遥领先的。

如果涚年轻人可以选择躺平，那我们似乎更有理由拒绝苟延残喘，小病吃药，大病赴死。

我那“参破生死，尽性知命”的老岳母，至今不去住院治疗，且拒绝任何抢救的抉择，无疑是我生命终结的楷模。

人生也没有什么不可放下的，所有的想不通，理不清，忘不了，时间自会替你抚平一切。

老头，且干了此杯，往后余生，不言离殇，释怀，随缘，顺其自然。

2024-11-8于奉化

附旧作一首一 一

一剪梅-秋

枫赤菊黄芦絮繁。

岚锁千峰，

草浅溪寒。

岁华摇落竞枯荣，

爱在霜天，

愁在霜天。

秋水秋霞山外山。

江上归帆，

云下征鸢。

淡月凝冷映东篱，

残照西风，

残照流年。

注:词林正韵.第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