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cinderella

立冬，是二十四节气之第十九个节气，也是冬季的起始。

延迟退休的消息传来时，苏虹正在准备市里的模拟上课大赛，她从教学环节中挣脱出来，眼前人影交错，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苏虹，你看没看文件，咱们开始延迟退休了，女教师本来55就可以退了，这下可好，直接延到58，悲催啊！”

“哦”，苏虹的声音瞬间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就像一粒石子掉入深不可测的洪渊中一样。

新上任的李校长要听八年级的语文课，身为组长的苏虹在通课时特意强调了这件事，为了给新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在公开课的类型上，大家做了选择，各选其长。

小王老师上讲读课第二课时，着重讲结合事件分析人物形象；小罗老师上最擅长的古诗赏析结合群文阅读；苏虹上作文课讲五感结合法；姜老师讲自读课共赏清新散文；王老师讲文言文最拿手，就讲《孟子三章》，这一番操作下来，苏虹心里有底了，这是八年语文组的最佳阵容，一定要好好表现。

上课铃响了，苏虹和其他三位同仁早就在一班走廊侯着了，校长带着副校姗姗来迟，小王老师今天特意化了淡妆且穿着正式，课堂效果还可以，师生互动有点欠缺。校长一直在本上勾勾画画，苏虹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终于，下课铃声响了，大家坐在一起，评课在所难免，王老师还没等说课呢，校长就直接让苏虹点评。

苏虹有备而来，把显而易见的问题留给了领导，自己挑些不易觉察的问题讲了几点，谁知，还没等大家发表评论，校长就极力肯定，大加赞扬，那几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被硬生生的忽略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苏虹还在想，是领导精明，初来乍到不愿得罪老师，还是她不懂教学?不可能，不应该不懂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后，罗老师的课被大加赞扬；姜老师的课被大加赞扬；王老师的课被大加赞扬，似乎只有苏虹的课，得到的评价和她们不太一样，课后，校长抓住苏虹的手说：“苏组长，你的课真好，作文讲的真好，我真不太懂这方面，真好。”

“不懂?主抓教学的业务校长不懂课堂教学?”苏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关于校长的来路，苏虹也是后来知道的，她是从一个小学调来的，在原单位也是闲职。她说自己不懂，也许真是不懂。经过这件事，苏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自己的处心积虑原来错付了，这些节精心准备的课，只换来一声声轻飘飘的“好！真好！”

而后，校长在业务这块露的“马脚”越来越多，苏虹干着干着就有了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凉感。

相比原来的校长，这位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来的校长雷厉风行，懂教育抓业务爱学习，有眼界有魄力，苏虹在她那里学到了很多，获得了成长，因为她的赏识，苏虹从一个新教师一路成长为语文组的大组长。

以前，一节公开课至少要提前三天开始准备，修改再修改，但也总会被校长一眼看出问题，如今可是轻松了，随随便便就很成功。

工作似乎没有压力了，可是苏虹的心里却漏了个大洞，彻底没有底了。

八年来，语文老师都很辛苦，因为每周不算晚课、早自习，至少要上12节课，每周五，双课加早自习，从早七点二十一直站到中午十一点四十，那种崩溃感，只有语文老师知道。

组里的同事们，年龄大多过了五十，越干越力不从心，新修订的语文教学大纲上有课节的相关规定，所以，大家琢磨找校长谈一下减免双课的问题。

苏虹作为组长，自然成了去谈判的代表，总不能拉着二十来号人去校长室示威吧。苏虹知道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得罪人的活儿，可是，没有办法推脱，只好在心里把准备好的措辞练了一遍又一遍，语气谦卑又谦卑，姿态低了又低。

找到校长，苏虹先问了一下校长对语文组的印象，提及了校长连连称赞的公开课，表了语文组诚心诚意为校效力的决心。而后，从文件谈到实际工作的感受，谈及关于双课的不合理，以及教师们带着情绪工作，效果不好的问题。

校长边听边切了一个大鸭梨，等苏虹语气谦卑的说完，她抬起头问了一句：“你说的是什么，我不太懂。”苏虹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鸡同鸭讲”。

而后校长给两个副校打了电话，让她们上来，又找了排课的老师上来作证，当她得知学校语文上双课已经八年了，她顿时抓住了话语权。

“苏虹，你们这是欺负人啊，看我和书记是新来的好欺负是不是?”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彻底把苏虹打败了，明明是说工作上的问题，这怎么变成了人身攻击。

校长后来说的一些话，苏虹已经听不进去了，总而言之是苏虹欺负她，语文组欺负她，她不懂还难为她。

苏虹每每回想这个场景，就笑了，真是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九年级的三位语文老师实在受不了，在苏虹谈判未果之后，结伴去找了校长，校长看这几位年龄较大，又怕今年她主管九年级教学，这几个语文老师再起义翻了天，语气竟然温和了许多，后来和书记沟通后，毅然决然先减免了九年级的语文双课。

苏虹正在备课，校长推门进来，先到九年级孙老师那，抓着孙老师的手说：“你们几个人德高望重，找我反映双课情况，我非常重视……”苏虹抬起头错愕的看着校长。

“当然，语文组大组长都找我谈过了，我必须得重视。”校长看见苏虹，赶紧补充了一句。

校长前倨后恭的态度，让苏虹很不自在，她起身走出办公室。

立冬了，学校后院的银杏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那些落叶被扔进垃圾桶，只有侥幸逃脱的几片，在角落里打着转，和着风，不知道最后会落到哪里。

九年级的语文双课被取消了，八年级的语文双课也在几个班主任的联合争取下取消了，只有苏虹失败了，这个只担任两个班语文教学工作的科任老师，在所谓大组长的虚名下，败在了“德高望重”和“位重权高”上。

教育局在各校之间开展了新闻报道比赛，这样华而不实的活动，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新上任的领导很爱面子，为了所谓的新闻报道，把语文组几名老师找来开了一个短会，大概意思就是每个中层领导负责领导一位语文老师。学校、政教、团委、党务、工会诸多要职，都需要定期发表新闻报道。苏虹被分配给了政教。

苏虹生性最讨厌做这些表面文章，拍拍照，做做样子，然后美其名曰，和教学有什么关系?会场上，年轻的语文老师和领导相互逢迎着，只有苏虹正襟危坐，把会议记录本画满了线条，那些线条绕啊绕，错综复杂，迷宫一样。

自此，苏虹除了上课之外，又多了很多工作，校园周边安全，消防演练，管制刀具，萝卜刀整治，食堂纪律……诸如此类的文字报道。

起初，苏虹是真认真写，后来干脆找个模板复制粘贴，校长对遥遥领先的报道数量很是满意，大会小会的表扬报道团队，仿佛教学成绩，教学常规，课堂效率都不重要。

苏虹成了被表扬的重点，因为政教的事务最繁忙，周三大会，校长甚至给苏虹颁发了“优秀报道员”的奖状，只因苏虹写的报道上了澎湃新闻网，这则新闻上恰巧有她的照片，她美其名曰沾了苏虹的光。

苏虹站在大会议室前面，双手接过校长授予的荣誉证书，她特意戴着口罩，校长示意她摘掉口罩与她合影，可是苏虹实在不想摘下来，她不想其他人看见她尴尬的样子。她站在这，不是因为教学成绩优秀，不是因为师风高尚，不是因为参加市级模课获得一等奖，而是复制粘贴，弄虚作假，得了这么个狗屁不值的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边起风了，银杏树的枝丫间，只有伶仃的果子，时不时掉落在地，发出似有似无的声响。

“好像要变天了。”孙老师望着窗外。

“是啊，立冬往后，很难再有好天气了。”苏虹叹了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