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剧有感随笔: 又闻琴曲《广陵散》

莲藕香

　　

《广陵散嵇康》

[ 宋 ] 张方平

原文:

广陵散，妙哉嵇公其旨深，谁知此是亡国音。商声慢大宫声微，强臣专命王室卑。

我闻仲达窥天禄，人见飞鸟在晋屋。子元废芳昭杀髦，常道乡公终荡覆。

义师三自广陵起，功皆不成竟夷戮。广陵散，宣诛凌。

景诛俭，文诛诞。广陵散，晋室昌，魏室亡。

作者介绍：

张方平（1007—1091）应天宋城人，字安道，号乐全居士。仁宗景祐元年举茂才异等科，复中贤良方正科。历知昆山县，通判睦州。西夏入犯，上平戎十策。历知谏院，论建甚多，主与西夏讲和。累进翰林学士，拜御史中丞，改三司使。出知数州府。

2024.11.8

莲藕香*微信日记（967）

观剧有感随笔:

又闻琴曲《广陵散》

2008年8月我在第29届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听过完整的琴曲《广陵散》。

11月6日晚上在上戏实验剧场观看第23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节目原创话剧《嵇康》首演很有感触（6日-10日演出进行中），去看这场话剧更多的也是想再听听那支与嵇康紧密相连的琴曲《广陵散》。

《广陵散》是我国现存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它激昂、慷慨、悲壮，给演奏者留下了充分的表现空间。《广陵散》也是我国现存古琴曲中最具故事情节的，因聂政刺韩相而缘起，又因嵇康大刑前绝奏而闻名于世。这两个典故与《广陵散》一起流传于世，不知是因为《广陵散》使聂政和嵇康更加出名，还是聂政和嵇康的故事使《广陵散》广为人知。

据《晋书》记载，嵇康早年曾游历洛西，到了晚上投宿在一个叫“华阳亭”的地方。万籁俱静，夜幕深沉，嵇康引琴而弹。突然，听到黑暗处有个声音夸赞他弹得好，嵇康就请其出身相见。这神秘人自称是古人——所谓古人，那就不是现在的人，言下之意，要么是鬼魂，要么是神仙。嵇康也不畏惧，两人探讨音律十分投机。聊到最后，神秘人要过琴来，弹了一首曲子。这首琴曲风格迥异、声调绝伦，慷慨悲昂、世间罕有。然后他把这首琴曲教给了嵇康，并要求嵇康发誓，不能再教给第二个人。这首曲子，就是《广陵散》。

这段故事本身已经很传奇了，《太平广记》《神奇秘谱》等，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加神怪诡异。有的说嵇康碰到了一堆鬼，嵇康嘴里还念着“元亨利贞”咒，把鬼镇住，鬼才教给他曲子；有的说嵇康碰到的是黄帝时候的乐官伶伦。

嵇康学了曲子之后，只自己弹，从不教人。他的外甥袁孝尼夜里趴在窗下听，记住了曲调，《广陵散》这才得以流传。

因为嵇康这个人物的特殊性，其来历充满了谜一样的传奇色彩，而知道嵇康的人又有很多很多，而这部新编原创话剧编成戏剧后在导演上会有一个最大的难点是如何在意义世界里寻找和把握，即是什么值得要编这个剧。

既要讲述一个缜密完整的故事，又要留下一定的情节缝隙和空白；同时又不能脱离剧作的时代背景与基本人物设定；整体呈现风格当然是要中国传统美学的，但又要具备现代气质….

嵇康的世界是如此之大，一百个中国人心中可能有上千个嵇康，这对剧本就有难度了。编剧肖留介绍这部创作于2017年的作品时也说道：多次被提起，又多次被搁置，一度以为，《嵇康》永远不会被搬上舞台。

所幸，话剧《嵇康》中并没有“嵇康”这个人物出现，这一罕见的留白给了观众一个空间，可以在看剧的同时又留下了自己想象中的亦或说是在自己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留存的关于嵇康的那个形像，比如我。

在影院看电影第一享受的是视觉，那是因为将电影胶片上的图像投射到屏幕上的那束强光速度为每秒24格，因为速度太快使眼睛对静态图像产生了动态的错觉，因为有动态所以感觉真实。话剧《嵇康》中并没有嵇康这个人物，怎么感受他呢？

记得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曲柄睿老师有过一个很好的比喻，大意是：

思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风，但通过描写风吹过的树叶，就能表现出风的特征。

话剧《嵇康》以魏晋时代"竹林七贤"中名士嵇康被杀前后来展开故事，主要情节正是通过同为“竹林七贤”也是嵇康好友的山涛和阮籍所讲述的、奔走营救好友嵇康的全过程。

全剧以嵇康之死为开端，引经据典，设置层层悬念。

作为嵇康的挚友山涛与阮籍，究竟有没有营救朋友？

嵇康到底为何而死？

嵇康之死是否成为朋友们飞黄腾达的进身之梯？

面对今人的质疑、历史的失语，阮籍和山涛在剧中试图描述他们当初为拯救朋友做出的艰苦努力。

剧作者试图通过剧中人物的互动及很经典的话剧语言、舞台设计等勾勒烘托出一个不出场的、无实体的、虚幻的、不一样的嵇康。

喜欢看剧的我在剧场很喜欢鼓掌，还喜欢拍照，但这次我一直摒着没鼓掌，一直到那一句话的出现。

在全剧终之前的一刹那，背负沉重压力的阮籍、山涛同时呼喊出：

“嵇康欠我们一个道歉”！

我鼓掌了，场内鼓掌的的观众不多，或许没听到，或许不以为然。反正我鼓掌了，我以为用这句话破题很恰当！关心嵇康的人很多，而他却早早地走了。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是要相逢的。在无数个轮回之中，我们的灵魂会在不同的时空中不断地转生，只是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法与嵇康和他的《广陵散》相遇。

嵇康总是和琴曲《广陵散》相连，又离不开那两个典故。

相较于第一个典故“聂政刺韩”第二个典故是嵇康临刑演奏《广陵散》更引人入胜。

在东汉末年蔡邕死后半个世纪，三国曹魏时期的名士嵇康深恶痛绝那些乌烟瘴气、尔谀我诈的官场仕途。如痴如醉地追求着心中崇高的人生境界：摆脱约束，释放人性，回归自然，享受悠闲。他在洛阳城外做一个默默无闻而自由自在的打铁匠。

不幸的是，嵇康那卓越的才华和逍遥的处世风格，最终为他招来了祸端。他提出的“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人生主张，深深刺痛了当权者的要害，在当权者看来嵇康藐视圣人经典、痛恨官场仕途，岂不危害我太平江山，不杀此人无以正民风、清王道。

于是，在一些仇视嵇康的小人的诽谤和唆使下，公元262年，统治者司马昭借吕安的案子下令将嵇康处以死刑。

在刑场上，有三千太学生向朝廷请愿，请求赦免嵇康，并要拜嵇康为师，这足以向社会昭示嵇康的学术地位和人格魅力。专制者是傲慢的，他的意志是不会向民意妥协的。

行刑官下达了执行的命令，此刻嵇康身袭白袍，散开长发，拿过古琴，在高高的刑台上，面对成千上万前来为他送行的或是看热闹的人们，桀骜不羁的嵇康，将刑场变成了舞台，最后弹奏了一曲他最为钟爱的《广陵散》。

《广陵散》这一旷世名曲“乃天籁之音，曲中丈夫”，“声调绝伦”，有“雷霆风雨”和“戈矛纵横”之气概。

神秘的曲调，铮铮的琴声，铺天盖地，钻入了每个人的耳中，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嵇康在刑场上以曲为心，控诉世道的无耻、虚伪和昏聩，做出了对强权、对暴君的最后反抗。令当政者感觉到“臣凌君之象”，这种弘扬反抗的文化精神，让他们恐惧。

曲毕，嵇康轻轻把琴放下，一声叹息：

“《广陵散》现在要失传了。”

转身引首就戮，时年三十九岁。

嵇康演奏的《广陵散》深深地嵌入人们的心里，此后无论谁弹奏《广陵散》，不管他有多高的琴艺都弹不出嵇康惊心动魄的气势。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嵇康这是一场成功的行为艺术的表演，嵇康惊天地泣鬼神的形象永远定格在行刑的那天上午。

从那天开始，只要提起《广陵散》就不能不说到嵇康，只要说到嵇康，就不得不提到《广陵散》。

经嵇康改编的《广陵散》，是一首琴曲，也就是现在说的“古琴”，不是古筝，其境界、韵味、玄妙远非原曲可比。《广陵散》因他这位伟大的艺术大师而出名，它凝聚着嵇康毕生的心血。当时，如果还有其他琴家会弹奏《广陵散》，嵇康绝不会说“《广陵散》于今绝矣！”

之所以说叙事曲“《广陵散》于今绝矣”，并不是嵇康临刑时的愤激之语，也不是嵇康狂妄自大，嵇康所指的也并非只是曲子本身。

从古至今，古琴记谱方式比较特殊，主要是文字谱也就是汉字文言文，由于具有“谱简腔繁”特点记谱法的局限，这样的“琴谱”实际操作是很难传承的，嵇康所奏《广陵散》在节奏上的处理以及技法、心得等是无法标于谱面流传后世的。“广陵散绝矣”可以说完全是音乐载体造成的结果。

真正的《广陵散》，只能是铭记在嵇康的心中，与嵇康同生共死。

所以说，真正的《广陵散》，已在公元262年夏季的那一天，随着嵇康一同离开了这个世界。

《礼记·乐记（乐象篇）》说：

“惟乐不可以为伪”，琴尤如此。

唐代著名琴家薛易简在《琴诀》中说：

“志士弹之，声韵皆有所主”。没有嵇康，何存《广陵散》？

建国后有人对《神奇秘谱》所载古曲进行挖掘、整理、编谱，并名之为“广陵散”。但仔细想来，那已再不是嵇康的《广陵散》了，嵇康死，《广陵散》绝。

关于致嵇康死亡的原因，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说法：

1、有的说嵇康死于特立独行。“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经常给当政者难堪，“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得罪权贵，动辄与人“绝交”。由此招致祸端，关键时刻无人出头为其讲话。

2、有的说嵇康死于谗言。钟会向司马昭进言陷害：“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康欲助毋丘俭，赖山涛不听。昔齐戮华士，鲁诛少正卯，诚以害时乱教，故圣贤去之。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司马昭听信钟会之言，处死嵇康。

正因为《广陵散》有那样两个典故，千年之后每当闻听此曲，心情一定不会像听其他古琴曲那样安然和淡定，不能不念及聂政，不能不遥想嵇康。

有人说这样一个琴曲是不适合在歌厅、舞厅、咖啡厅，宾馆、饭店、酒吧街演奏的，因为那里的气场不够，会辱没它波澜壮阔的宏大和静水深流的胸怀。

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广陵传人陈雷激先生演奏了古琴《广陵散》，我想总导演张艺谋看中的一定是《广陵散》那种“雷霆风雨”、“戈矛纵横”的磅礴气势。

（完）



（剧终，全体演职员与现众见面）

注:

剧场内拍的照片限于为手机所摄品质欠佳（因照相机冲电器在大别山旅游时丢在宾馆了，相机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