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岁月的长河中,回忆宛如璀璨繁星,镶嵌在生命的天幕上,每一颗都闪耀着独特的光芒,照亮了我们一路走来的旅程。那些或深刻、或温暖、或苦涩的片段,如同拼图一般,构成了我们丰富多彩的人生画卷。</p> <p class="ql-block">那是1970年的一个秋夜,对于18岁的我来说,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彼时,我正在绥宁县当知青,已经是上山下乡的第二个年头。那夜,我感冒了,头昏沉沉的,却还是和山民吴大哥一起去守野猪。野猪是稻田的“不速之客”,每当水稻快成熟时,它们便会闯入稻田,洗澡、打滚,肆意破坏,几亩田的收成常常毁于一旦,所以守护稻田成了我们重要的任务</p> <p class="ql-block">那晚,我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半山腰爬,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在山腰有一户人家,我们进屋歇脚。屋里的大婶见我晕乎乎的,感冒严重,立刻忙碌起来。她熬了一大碗红糖姜汤,还加了些不知名的草药。那碗姜汤散发着热气,混合着草药的清香。我几口就喝完了,一股热流从喉咙蔓延至全身,仿佛给我注入了力量。借着这股热劲,我继续往山湾腰爬去。</p> <p class="ql-block">在山湾腰,立着一个守野猪的棚子。那棚子全是竹子搭建而成,两边是用茅草织就的栅栏,棚顶铺着杉树皮,床板是竹片拼成的,铺上草,再放上垫被和盖被,便是我们休息的地方。吴大哥为了守护稻田准备了特别的武器,他手提柴刀砍了一根碗口粗的竹子,去掉枝桠,留下一人高的竹筒。他将竹筒破开上半部分,底部保持相连,掉枝桠,留下一人高的竹筒。他将竹筒破开上半部分,底部保持相连,把顶上的竹节当作梆,下面削成两个拉手。当拉开拉手时,梆头就会像手掌一样自动拍合,发出“梆梆”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对野猪有一定的震慑力。</p> <p class="ql-block">下半夜,野猪趁着我们熟睡,偷偷溜进了稻田。我惊醒后拼命拉梆,可那野猪却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吴大哥见状,怒目圆睁,手提柴刀就冲向野猪。山里人的柴刀威力巨大,一刀下去能砍断杯口粗的小树。野猪见有人来,愣了一下,但吴大哥已经冲到眼前。刹那间,吴大哥的柴刀砍进了猪头,野猪疼痛难忍,发狂地撞倒吴大哥后,摔下了几丈高的梯田,一命呜呼。</p> <p class="ql-block">吴大哥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他兴奋地查看死猪,大喊:“有口福啰!”那时的山民,常常一个季度都吃不到一次肉,这头野猪无疑是一份珍贵的收获。那一晚,再没有野猪敢来捣乱,我也因为姜汤的发汗作用和惊出的冷汗,把被子弄湿了一大块。但神奇的是,第二天一早醒来,我的感冒全好了,神清气爽。</p> <p class="ql-block">时光悠悠流转,许多事情在岁月的冲刷下渐渐淡忘,然而那个夜晚却如同昨日之事,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青翠的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乐章;那头霸蛮的野猪,虽然带来了破坏,却也成为了这段记忆中独特的元素;勇武的吴大哥,他的果敢和勇猛让我敬佩不已;那浑厚的梆声,似乎还在山间回荡;还有那碗热腾的姜汤,温暖了我的身体,也温暖了我的心。这些画面,如同电影一般,在我梦中反复播放,成为我回忆中璀璨的一颗星。</p> <p class="ql-block">1971年,那是我在绥宁县大浪江生产队插队的第三个年头,又遇到了一位贵人——杨慎之。一天晚上,我听说省里面来了一位下放的大干部住在队长家,好奇的我跑去一探究竟。远远地,我就看到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走近后打量,他大约50岁左右,1米65的个子,身材墩实,头有点谢顶,但浓黑剑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气质不凡。</p> <p class="ql-block">他一见到我,就上前握手并问道:“你好,你是这里的知青吗?”我回答:“是的,我叫周亚南,您好。”我当时很惊讶他怎么能一眼看出我是知青。当我告诉他我快19岁时,他说:“小周,我叫杨慎之,你以后就叫我老杨吧。”说完,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晚,我们聊了很多,政治、生活、学习还有爱好。他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京味儿,富有磁性,十分悦耳动听。他的谈吐让我感觉他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我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而他的友善又让我觉得他像是一位兄长,一种朋友之间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悄然蔓延。</p> <p class="ql-block">我有幸参加过他组织的几次群众大会,他在台上演讲时,深入浅出、生动活泼,那些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经典语录,他能信手拈来。谈起政治,他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连文化水平不高的山民都听得津津有味。我一直纳闷,他的政治素养为何如此高深。直到后来通过网上的报道我才知晓,原来他是原国军上将、前湖南省省长程潜的政治秘书,他撰写的文章还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过,是曾经搅动过政治风云的人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私底下,他是个活泼可爱的老顽童。我喜欢吹笛子、唱京剧,他听到后,就会兴冲冲地跑过来和我一起清唱。我还记得他最喜欢《沙家浜》里的“你二人改装划船到对岸,镇西树下把船栓,寻来草药医病患,摸清敌情就回还……”每次唱完他都意犹未尽。有一次他说要回去拿他的京胡,等他拿来后,上手一拉,那京胡声抑扬顿挫,弓法娴熟,他果然是个练家子。从那以后,在那个小山村的夜晚,时常会回荡着我们一老一小珠联璧合、有京胡伴奏的革命样板京剧片段演唱声</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的生活清苦,下乡提倡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我们都在生产队队长家吃过饭,队长一家八口人,那口直径差不多一米的大铁锅里,做饭时只能用筷子在油罐里点一下,筷子头上都不缠油布条,然后在锅里划个圈,那点油实在少得可怜。那时的山民一般一年养一头猪,冬天杀了后,除了卖钱补贴家用,自己吃的很少,基本上两三个月才可能吃一次肉。</p> <p class="ql-block">我们知青的情况好一点,政府每个月供应半斤肉,所以每个月去公社买肉就像过节一样。但这点肉放在队长家的大锅里,也是杯水车薪。为了解决肚中少油的窘况,我想了个办法,每天吃饭时,我先用一个空药瓶装一点猪油,在队长家盛好饭后,就出去偷偷把猪油倒进饭里。但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突然觉得吃自己的东西像个贼一样,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开伙。我住在队里仓库的二楼,楼下有一间伙房,用水的话,可以用竹子把山泉引到水缸里。</p> <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天,老杨也受不了肚中无油之苦,来到我这里。那天晚上,老杨左手拿着一瓶白酒,右手打着手电筒,嘴里哼着京剧小调,沿着田埂悠然地走来。人还没进屋,声音就传了进来:“小周,我这里有一瓶好酒,弄两个菜,一块喝两盅。”我回答:“好呢,炒个腊肉伴黄瓜,再弄一碟油爆花生米,怎么样?”他问需不需要帮忙,我说不用,然后就出去摘黄瓜了。队里在伙房门前给了我一块自留地种菜,那里的山民对我特别好,每年的下种、育苗都是他们帮忙,我只需浇水施肥,就能收获各种蔬菜。不一会儿,下酒菜就准备好了,我们围着红彤彤的柴火灶开始喝酒。几杯酒下肚,我们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慢慢地,酒瓶见底了,他大概喝了六两,我大概喝了四两,都有了醉意。不知什么时候,他又飘回住处了,“飘”这个字用在那时的他身上,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从那以后,这样的聚会有了第二次、第三次……</p> <p class="ql-block">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1972年上半年,杨老要回城了。临行前,他拉着我的手说:“注意身体,多看点书,知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在劳动之余,我挤出时间读了很多政治方面的书籍,还有鲁迅的杂文等文学作品,这些阅读为我后来的大学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在1974年回城读大学时碰到过他一次,1976年参加邵阳市委举行的毛主席逝世追悼大会时又碰到过一次,再后来听说他去了湖南省社会科学院任副院长。至今,我依然十分怀念和杨老相处的那段时光,我不太赞同“忘年交”这种说法,我觉得兴趣爱好相同是一种幸运,年龄在真正的友谊面前只是最苍白的标签,“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这样的相处才是人间快事。</p> <p class="ql-block">在我的回忆中,还有那些山村的夜火。在广州的摩天大厦里看大都市的夜火,有的如璀璨的繁星,有的如游龙戏珠,有的如火树银花,繁华喧嚣。但阔别32年,当我自驾回到下乡的山村,看到村口那棵树时,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我想起了那些伴我度过两千多个夜晚的山村夜火,那是宁静而温暖的,充满了启迪和希望。</p> <p class="ql-block">去公社必经的山湾,最难忘的是去瓦屋区公所看电影。那时候,电影对于山村来说,可算是最璀璨的夜火了。70年代,山民的文化生活极度贫乏,一年都难得看一场电影。一听说晚上区里放电影,大家都想去看。可从我的小吊脚楼到公社有12里地,下了小山界到水口公社,再从公社到区里是18里,往返一共60多里,而且那时没有公路,出门要翻过小山梁,经过大片梯田,下到公社后还要翻过老山界才能到达区公所,白天还要挣工分,只能晚上赶路。</p> <p class="ql-block">有一次,散工后我匆匆吃了饭,碗筷一丢,出门就发现外面漆黑一片。那时候手电是稀罕物,而且也不经济,很难保证能支撑往返。山民们各有办法,有的背着一篓竹片,一次拿几根点上。制作竹片可不简单,要先把竹子锯成约一米一段,再用刀破成约0.5厘米厚的竹片,捆好后放入流动的山泉中浸泡一段时间,捞起来晒干,再浸泡、晒干,如此反复三次,制成的竹片火把燃烧后变成的炭是白灰,不会有明火,不会引发山火,这体现了先人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还有的村民把用斧头劈好的富含松脂的松节放在铁丝织成的网里,用铁丝系在竹竿上,点燃后就是一个好用的火把,但需要用竹背篓装备用的竹片或松节,很费力气。我去区公所翻越老山界时用的是一盏小马灯,煤油是提前在公社供销社买好的。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跋涉,我赶到区公所时,那里已经人山人海,地上、凳子上、草垛上、树上都有人,电影已经开始了,我只能在银幕后找个位置坐下,虽然字是反的,但也能看清楚。那次看的是《上甘岭》,电影里朝鲜战争的残酷、志愿军的英勇、祖国的美丽、人民的伟大,还有那气势恢宏、荡气回肠、动人心魄、催人奋进的主题曲《我的祖国》,都让我深受触动。.</p> <p class="ql-block">到了1972年冬,我们山村终于迎来了专场电影。几个壮汉从公社抬回放映机和发电机,电影在大队部的礼堂里放映,地上摆着“破四旧”时拆祠堂庙宇留下的柱子和原木当凳子。当时大队没有电,靠发电机供电,那发电机就像一部没有轮子的单车,大家用脚踩链条带动发电,由于大家踩的速度不一致,电影时暗时明,声音也走调,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看电影的兴致。那次放的是《小二黑结婚》,讲述了抗战时期,民主根据地刘家峧村的青年队长、杀敌英雄小二黑与本村俊美聪慧的姑娘小芹相爱的故事,在山村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那晚,我早早坐在前排的大柱子上认真观看,随着电影情节发展,我发现一些姑娘慢慢坐到我两旁,我那时情窦未开,吓得连忙起身,跑去踩发电机了。</p> <p class="ql-block">山村的姑娘们美丽纯朴,她们有着乌黑的长发、扑闪的大眼和红红的脸蛋,虽然被山风吹裂,但依然美得让人心疼。就连我那带过剧团小演员的妈妈看到她们,也由衷地称赞。晚上,我常常坐在小溪旁,在竹火把摇曳的夜火下吹着心爱的短笛和口琴,总有几位姑娘在不远处聆听。有一天早晨,我发现晾在外面的脏裤子不见了,向山民们询问,他们都笑而不答。过了两天,裤子又回到了原处,而且被洗得干干净净。后来和山民聊天我才知道,是一位多情的少女拿去洗了又送回来,可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是谁,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姑娘!你现在可好……”</p> <p class="ql-block">人们都说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种苦难,但我想起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说过:“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苦难,也是美的出处。”这些回忆,无论是与野猪的惊险遭遇、与杨老的忘年之交,还是山村夜火下的点点滴滴,都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的人生之路,成为我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宝贵财富。它们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与美好、友谊的珍贵、人性的温暖,也让我在岁月的流逝中,不断回味、不断前行。在回忆的长河中,还有无数这样的片段,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这既丰富多彩,又充满温情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回忆前行的道路上不孤单,让我们能从过去汲取力量,去面对未来的未知。它是我们灵魂的归宿,是,是生命给予我们的礼物,它让我们在我们心灵的避风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些回忆中的人和事,都将永远存在,成为我们生命中永恒的旋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