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亲有两个布包,大的是书包,小的是钱包。</p><p class="ql-block"> 大布包是母亲的书包,比A4纸略小。那年,大概在1951年,社会上兴起一股扫盲运动,母亲在蜜蜂绒线厂上班,参加了工厂的扫盲班,下班回家兴致勃勃向我们讲起了绒线厂领导要办学堂的大喜事。</p><p class="ql-block"> 当晚就找了块蓝布料,动手缝制个书包。母亲出身在穷苦人家,六岁父亲去世后跟随哥哥姐姐从扬州乡下到上海做童工,既不识字,又没有学过女红,凭着自己的感觉裁剪好布料,动手缝制起来。书包有两层,还装上了钮扣,虽然针脚有点粗糙,但母亲很满足,带着书包上下班。那年,我刚读小学,母亲已经四十多岁了,和母亲是在同一起跑线上读书识字。最终,扫盲后的母亲会写阿拉伯数字,会写一些常用字和自己的名字了。这只书包虽然使用的时间不长,却是母亲的高光时刻。每当看到这只书包,我就会想起母亲伏在桌上写字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母亲九十岁那年,我突发奇想,想看看母亲还能不能写字,拿出那只书包,找了纸和笔,想请母亲写点字给我留个纪念,母亲还记得那个书包,颤颤巍巍写下了三个“小”字,并写下女字旁,我知道她是想写个“妹”字,最终还是没有写完整,只是留下一行阿拉伯数字。看着自己写的字,母亲竟像回到当年学会写字时的情景,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字迹)</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第二个布袋是个小钱包 。母亲舍不得花钱去商店挑个漂亮的皮夹子,钱币都是用一块零头布包着,使用起来很不方便,就动手缝制了个小钱包,还是书包的样子,两层带钮扣的,只有书包的四分之一。别小看了这个有点土气的钱包,这可是母亲精打细算、节衣缩食理财的见证,钱包里的每一分钱,都凝聚着母亲对家庭无私的奉献和深深的爱意。</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我向母亲讨要零钱,母亲就会在这个钱包里掏出五分一毛放在我的枕边,叮嘱一番才会去上班,而我又毫不犹豫把零钱花在周家牌路上那几个小摊位上。</p> <p class="ql-block">(母亲给孙子的百元钞)</p><p class="ql-block"> 晚年的母亲钟爱孙辈,记得有次住医院前,也是在这个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给了两个孙子,可能是对生命的终点有预感吧,住进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几张百元票从此就退出了流通市场,成了珍贵的纪念品。</p><p class="ql-block"> 母亲生于宣统元年,三岁小皇帝溥仪刚坐了龙庭。按旧时习俗,女子以“三寸金莲”为时尚,女孩从三、四岁起就要裹脚的。母亲不愿受这份罪,抗争着又哭又闹不肯缠足,幸运的是,缠足的适龄女孩遇上小皇帝溥仪从龙椅跌落,天下大势风云突变,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社会上兴起了一股风波,男子剪辫子;女子废缠足,风波刮到了扬州乡下,母亲逃过一劫,保留了一双天足。凭着这双天足,母亲在上海滩上的大东华纱厂、裕丰纱厂、同兴纱厂、蜜蜂绒线厂诸多工厂上过班。“关饷”后有了钞票才衍生出母亲的书包和钱包。而年长母亲六岁的姨母就没有这份幸运,缠足后难以在工厂上班 ,只能靠养猪谋生。</p> <p class="ql-block">(小钱包、小物件和母亲的一缕白发)</p><p class="ql-block"> 书包承载着母亲想学文化改变命运的梦想;钱包则是守护着家庭幸福的港湾。在这历史的长河中,许多物件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让我感到时间的无情和人生的短暂,唯有这只小钱包至今还静静地躺在我的橱柜里,钱包里装着母亲用过的小物件:手帕、圆镜、发夹、针线、顶针箍、纽扣,和母亲的一缕白发,上面还留着母亲的气息,我把它当作母爱的象征珍藏着,思之亦涕然。</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母亲去世二十二周年的日子,手抚小钱包,回忆起母亲和两个布包的故事,是对母亲最好的纪念。</p><p class="ql-block">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八日 阎式松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