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正如作者在这本书的后序里写得那样——一个好的小说家,自该有说故事的能耐,可以调动技巧与文采,将“平平无奇”的故事说得引人入胜,让人读得欲罢不能,甚至读后回味再三,不能自已。这本《流俗地》让我沉浸其中,二十一万字,我几乎一口气读完了。过度沉醉其中的后果就是,当故事的结尾来到,我依然恋恋不舍,似乎还想要在银霞的世界里继续穿行,抬头望向窗外的目光找不准焦点,似乎在长期生活的环境里变成了一个猛然穿越到此的陌生人,不知今夕何夕,脑海里全都是马来西亚锡都的德士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流俗地》确实名符其实,作者黎紫书并不是想要书写一段传奇,或是刻画特殊年代的伟大之处。她仅仅是回到了她出生和成长的环境里去,将时代与环境里的人与事一一地叙述出来,就好像,一个冬日温暖的午后,年老的长辈向年轻的一代回忆后来者想要了解却无从经历的往事,那些波折、荣光亦或是难以跨过去的关卡,在淡淡的语气里,都添加了一道善解人意的缓释剂,没有了激动、焦灼、愤慨、难堪和伤痛,只剩下感慨与回味。锡都也就是作者黎紫书的家乡马来西亚怡保,只不过,作者是借银霞之名,来说这一段历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古银霞,天生眼盲,容貌秀美,声音甜美,记忆力非常强。或许是眼睛看不见世界五彩缤纷的同时也隔绝了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她的大脑接收的信息纯粹,因此处理起来专注且高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成年后她在出租车公司担任接线员,在电话叫车的年代,她的大脑里存有一张完全可以和城市地图册相媲美的锡都地图,还附加上地名的历史典故与渊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上过两年左右的盲校,十五六岁的时候。然而,正是在这一扇打开她眼界的大门之内,十六岁的女孩遭遇了强奸,结果是被迫怀孕堕胎,施暴者连面都没有露,因为她无从知道是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从童年起很长的一段时间居住在一座叫“近打组屋”的高楼里。(组屋类似于现在政府提供的经济适用房。)在人烟稠密的鸽笼式房子里,银霞和年龄相仿的男孩细辉与拉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正是这两个男孩,让银霞的生活开阔了许多。他们给她念书读报读象棋棋谱带她去一些一个盲女到不了的地方,多年之后,他们的友谊依然是世俗生活里维系彼此的纽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的人生虽然被设置了一道眼盲的遗憾,但是她却用自己的能力收获了许多的善意与温暖,最后,她还得到了朴实真挚的爱人与婚姻。那个曾经在小学校内抱着从秋千上摔伤的她的男老师顾有光,多年之后成为了彼此相濡以沫的伴侣。世界其实很小,人们兜兜转转,遇见错开然后在下一个路口又会相见,刻意或是勉强其实没有必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这本书里的一条主线,古银霞的一生。但作者写作的意愿并不是为了写这个女孩的一生,而是顺着这条主线,将她周围的人一齐呈现。细辉一家、拉祖一家,各个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故事与人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细辉的哥哥大辉,因为长得帅气,异性缘带来诸多好处的同时也让他深受其害,不得不出走日本,多年未归,以至于家里人和左邻右里都将其从生活里抹掉了。当他再次回到这座小城,除了弟弟细辉和银霞当做一件八卦一般提了一下,却都不想再与他产生交集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细辉的姑姑莲珠,自少女时候就从乡下离开,寄住在细辉家窄小的客厅里,有梦想又有头脑的女性总会达到自己的目标。当她成为拿督(马来西亚有功人士的勋衔称号)冯的女人,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尽其所能地帮助兄弟一家,也给这座组屋带来了诸多流光溢彩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银霞的谊母(马来西亚的习俗,相当于干娘)马票嫂马彩燕出生不仅贫穷,还因为父亲的缺位一直遭受欺凌。成年后嫁给了一个卖包子的米铺世家,受尽折磨,不得已带着幼子回到娘家,担惊受怕的日子很快过去,苦尽甘来,马彩燕被当时的黑社会老大梁虾娶做妻子,从此扬眉吐气。谊父谊母在当时的马来西亚是很郑重的称呼,马彩燕夫妻多年来一直关照银霞,在银霞很多人生的节点都给予了真诚有力的指点与帮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楼下理发店的小儿子拉祖、大辉的妻子蕙兰、蕙兰的女儿春分、细辉的妻子婵娟、银霞的父母、银霞的老师伊斯迈……每一个,都是鲜活的。每一个真实的人,也是活在人群之中的。黎紫书把《红楼梦》作为榜样,意图把每个人都写得“风俗而有逸趣”,而不仅仅是塑造一个主要人物,写单个的人物传奇而已。她有更大的目标,或者说更宽广的视野,更大的野心,她想把这一段历史,用“严肃的文学作品”的形式,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还要满足“精彩、好看,能让人享受到阅读长篇小说该有的乐趣”。我想,她做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汪曾祺说:有人说故事像说着自己,有人说着自己像说故事。黎紫书到底是说自己还是说故事?或者两者都有?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件事?做到二者浑然一体,或许就是写长篇小说的人,最渴求的状态,也是最耗心力的状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读书的人呢?有人读故事像观自己,有人观自身就像读故事。当一个人沉浸在一个故事里,ta是不是在别人的身体里,经历了多重宇宙时空里,另外一个与当下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黎紫书来自于马来西亚,但她却是华语文学世界的重要作家。或许她可以自然地在英语、马来语、中文(粤语)之间切换,但对于个人文化的根源与归属,应该有过纠结,在她的文字里,能够感受到这种矛盾带来的痛苦。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在读这本书时,并不会因为她是国外的作家而感觉到文化的隔离,因为她也是读四大名著、听华语歌长大的。音乐与文学的交叉重合让读者与作者有了深层的精神基础,于是,共鸣与代入更容易发生。或许,这也是我喜欢她这本小说、她的文字的一个潜意识里的理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