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文史学者方莉解读孟浩然诗

鹿门诗书画院

此心安处是吾襄

方莉

近日，央视《宗师传奇》第二季《大唐诗人传》热播，襄阳籍诗人孟浩然在初唐四杰的王勃后第二个出场。作为一代宗师，孟浩然融合东晋陶渊明所代表的田园隐逸诗与南北朝谢灵运所代表山水行旅诗，形成了情景交融、意在象外的意境和平淡清旷的风格，以丰富的创作实践和艺术体验，开盛唐山水田园诗派风气之先，论者多认为唐代山水田园诗的创作，当“首推孟浩然”。与唐代众多诗人比较丰富的履历相比，孟浩然的一生相对平淡，在他五十二岁的有生之年里，除了不多几次的二京赴考、湘汉吴越的几次漫游以及短暂客张九龄幕之外，其余时间主要生活在家乡襄阳。襄阳，安顿着这位大诗人的肉身与灵魂，理想与现实。

涧南园：恬然安居的生活家园

孟浩然的故园，在襄阳城南约十里的一块山麓平地，所谓“青山郭外斜”，“左右林野旷”，山水之间结庐而居，平旷土地辟为田园。因为住居的北边，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涧水（或即襄阳得名的襄水，至今仍存），所以命名为“涧南园”。涧南园的位置十分优越，今天，站在观音阁看近在咫尺的涧南园故址，犹可见汉江萦绕于左，山岭环带于右，北望城郭隐隐，南去古道悠悠。孟浩然多次在诗中写到故园，在他的笔下，涧南园是如此的美好。“先人留素业，老圃作邻家”，这是孟氏先人留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又与淳朴的乡老为邻。园中花木繁茂，林泉丰美，周围又有岘山、习家池等名山古迹，景空寺、龙泉寺、精思观、岘山观等名刹道观。春天，“林园久不游，草木一何盛。狭径花障迷，闲庭竹扫净。翠羽戏兰苕，赪鳞动荷柄。”。夏天，“落日池上酌，清风松下来。厨人具鸡黍，稚子摘杨梅”，“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秋天，“卜邻近三径，植果盈千树”。冬天，“雪罢冰复开，春潭千丈绿。轻舟恣来往，探玩无厌足。”涧南园符合住居的一切美好想象，距城不数里，不远不近，享生活便利却“不闻朝市喧”。北有涧，南有园，赏有花，供有果，居有竹，行有舟，旁有邻，访有友。美丽的田园和安居的生活，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性格，正如他的夫子自道，“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孟浩然的恬淡自适，与涧南园的成长、住居环境分不开。

襄阳山水：怡然安享的精神家园

盛唐诗人，都有着不羁的灵魂，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或使至塞上，间关万里。孟浩然却是其中的异数，他的出行总是十分短暂，最长的“山水寻吴越”的吴越漫游也不超过三年，他的精神，已能在襄阳山水中找到安顿之处。

他在汉江及支流上操舟而行，“我家南渡头，惯习野人舟。日夕弄清浅，林湍逆上流”，由于“惯习”，他的撑船技巧达到了娴熟的程度，故而喜欢在“北涧流恒满”的汛期大水季节行船而游，享受“浮舟触处通”的乐趣，与名满天下的吴越山水比起来，他说：“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这种以襄阳山水为自豪、自得的诗句俯拾皆是，如“山水观形胜，襄阳美会稽”。他在碧水幽幽的潭边垂竿而钓，“垂钓坐盘石，水清心亦闲”，而且专门钓襄阳闻名天下的名鱼——槎头缩项鳊。由于他的喜爱，襄阳的鳊鱼名声更盛，无怪乎杜甫在怀念他时写道：“即今耆旧无新语，漫钓槎头缩颈鳊。”

世传孟浩然隐居鹿门，鹿门山更是他常常眷顾之地，一首《夜归鹿门歌》，人们记住了“鹿门月照开烟树”的美景，也为他在鹿门三高祠之中留下了与他崇敬的东汉高士庞德公并列的位置。

名山岘山在涧南园北不到两里，是他经常登临之所，这座西晋征南大将军羊祜置酒处，他日夕与先贤默认相对，静静感悟。这里是“饯行送归之所萃”，在这里，他送行过很多好友，也被好友送行过，一首《与诸子登岘山》终于在一次与朋友的登临之时喷薄而出，成为怀古的千古名唱。

位于襄阳城西的万山，因神女解佩的传说而神秘浪漫，这里，充满了“神女鸣环佩，仙郎接献酬”的美好想象，而秋高气爽时节，“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与朋友饮酒最宜，“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襄阳先贤：安贫乐道的神交伴侣

孟浩然在大唐盛世，选择隐逸，受两个人影响最深，一个是对他诗歌影响最大的陶渊明，另一个就是庞德公。出现在孟浩然笔下的襄阳前贤，最多的也就是庞德公，他羡慕“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他追寻庞德公的脚步：“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赞美庞德公“何处先贤传，惟称庞德公”。他周围人也是如此，他的朋友张五，“闻就庞公隐，移居近洞湖”。庞德公可谓是孟浩然隐逸路上的精神领路人，他的安贫乐道，得之庞德公多矣。

另一个对他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是习凿齿。这位博学洽闻的东晋史学家、文学家，在仕途和隐逸上的作为都是孟浩然所追求的目标。有意思的是，他以《齿坐呈山南诸隐》一诗，记下了他发现习凿齿遗迹的过程。谷隐寺的僧人，在谷隐山发现了一处“习凿齿隐遁处”的石刻，非常欣喜地邀请孟浩然来观赏。孟浩然不仅作诗记事，而且将之命名为“齿坐”。相隔忽忽数百年，两颗高尚的灵魂有了一次愉快的碰撞。

而他最为令人称颂的诗句，无疑是“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这位恬淡了一辈子的诗人，终于在这一句中稍稍露出恃才自傲的形迹。这是属于襄阳人的底气，也是襄阳式的骄傲——在历史的长河中，终将留下“孟襄阳”的名号。

论襄阳形势者，常说襄阳“其险足固，其土足食”；居于襄阳者，物华天宝，足以荣身，青山秀水，足以娱目，灿烂文化，足以陶情，历代多少名士如孟浩然者，择襄阳而居留，因襄阳而成就，正所谓，此心安处，便是吾襄。

《春晓》赏鉴词：

《春晓》二十字，清新婉约，春写春光妍媚，正好处，却生惜春之念。惜花乎？惜春乎？都不是，惜的是韶光，惜的是人生。全诗无一字不烂熟，无一字不平易，却有无穷韵味，读之如饮醇酒，甜醉于心。正如苏轼所言，孟浩然乃造酒高手。信哉斯言。

《夜归鹿门歌》赏鉴词：

诗中所写从日落黄昏到月悬夜空，从汉江舟行到鹿门山途，实质上是从尘杂世俗到寂寥自然的隐逸道路。孟浩然描绘了两个场景，江边的热闹喧嚣与山中的清幽宁静，形成鲜明对比。一路走来，即是行走路线，也是心路历程。舍却尘嚣，回归自然，能在喧闹中把持心境，能在寂寥中恬然自处。追着前人的脚步鹿门隐居，其境界也直追古人。

《过故人庄》赏鉴词：

这是一首流淌出来的诗。读起来，全首都似乎是信口道出，句句自然，看不到一点点刻划的痕迹，看不到一点点墨水的痕迹。但偏偏浅之至而深，淡之至而浓，老之至而媚。闻一多所说，“淡到看不见诗”，但却无处不是诗。正是这首诗，在奠定孟浩然山水田园诗宗——一代大师宗匠的地位上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关于这首诗，还有一个趣事，之前，刻本脱一“就”宇，有拟补者，或作“醉”，或作“赏”，或作“泛”，或作“对”，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才知道孟诗的妙处。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赏鉴词：

咏洞庭湖的诗太多太多，但只有二联响彻古今。一联是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联就是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蒸、憾二字写尽八百里洞庭的磅礴、雄浑。古人指孟浩然、杜甫这二首洞庭诗为唐律的压卷之作。

《与诸子登岘山》赏鉴词：

岘山是千古登临之地，此诗亦是千古登临之作。这是两个伟大的灵魂，穿越千年的对话。西晋征南大将军羊祜叹息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山梁永恒，人尽湮灭。孟浩然回应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他们谈的是历史的客观规律，谈的是人生的哲学思考。此诗难得的是低沉处忽作昂扬语：“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何等慷慨，何等自负！用在今日，则是处处有胜迹，时时有我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