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春天已经到来,阿尔金山的路面上没有冰冻。傍晚时分,我们开始下山。约莫半小时,天便黑下来。打开车灯,空气中有雾状的流体,淡淡的,也没有在意。<br> 然而,下到红柳沟附近时,时才淡淡的雾,居然瞬间演变成沙尘暴。<br><br> 已经有几辆同方向的汽车,因为无法看清路面,停在了边上。自己是驾轻就熟,所以继续前行。<div> 我知道,这塔克拉玛干的漠风,一到春季,吹起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停下来的。它是大漠积攒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力量,只等那一丝春的消息,便肆虐的表现。不停的表现,以及发泄。<br> 这流动的大漠,就像永远不死心的侵略者一样,残酷无情而坚韧有加。<br><br></div> 小心翼翼打开雾灯,即便放慢速度也只能勉强看出去几米。这沙尘暴之夜,这无边无际的大漠,原本就是315国道最险恶最刺激的部分。<br> 正在感叹塔克拉玛干,眼前的路面上,于朦朦胧胧中,赫然出现一座高高的沙堆。说时迟,那时快,急打方向,小车还是一个趔趄,差点侧翻。——原来是沙暴在短时间内跃上路基,把公路堆积成了山丘。<br><br> 依然前行。下到红柳沟服务站,交警早已经把315国道封闭。因为视线模糊,我们侥幸躲过……<br> 过罗布泊过女儿国过若羌过且末,天渐渐亮了,而漠风依然,只是比前半夜小了许多。可以透过玻璃看见公路两边,正在与漠风进行不屈抗争的胡杨树。<br> 这个季节的金胡杨,没有一片绿叶。而曲虬的身子,却朝着风的方向,像利剑,划破沙暴。<br> 我停下车,也迎着风,向胡杨们走去。<br><br> 就像我去年的博客所说,这漠风与胡杨的斗争,已经有数千万年的历史。此刻,我来到胡杨身边,我要在风中,目睹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残酷与惨烈。<br> 一阵疾风,相机镜头也没能躲过沙尘。——于是倚着一颗大胡杨树干,背着风的方向。我发现,几乎每一颗胡杨树,即便沙丘已经环拱成山,而属于树的那一方领地,却凹陷着,绝不允许沙们再向前推进半步。<br> 这凹陷的地方,此刻,不仅是树的领地,是生命的领地,还是我拍摄的避风港。<br><br> 风已经小了许多,毕竟我们从进入风口到现在,已经西行了600多公里,但它仍以疾风的方式在胡杨林间施暴。突然,在我左旁不远的沙丘外,传来一声悦耳的啸叫,静下来听,一声又一声,不绝于耳,随着劲风的疾缓,旋律与音色不停转换。 像长笛,像风笛,更像遥远的呼唤。<br> 我循着乐音走过去,原来是一棵足有两人合抱大的老胡杨——或许已经死去千年的老胡杨——树身已经被岁月和漠风雕琢出许多空洞,千疮百孔,让人目不忍睹。风从这些孔洞中穿过,在树心里回旋,自然便有了悦耳的音乐。<br><br> 这是死去的胡杨树,依然在用不死的生命旋律,向大漠宣告着自己永远的存在。老树的脚下,已经由自己断掉的枝桠堆砌成树丘与树冢,树干上属于树皮和树肉的部分,裂的,爆的,破的,扭的,像被雕刻的金属体,坚硬而柔韧。我试着伸出手去触摸,刺痛的感觉,与钢铁没有两样……<br> 前几篇关于胡杨的文字,我常用“震撼”一词,而此刻,如果再一次使用“震撼”,自己也感觉辞不达意。这是生命被岁月扭曲为残碑,而依然在大漠中傲然挺立为旋律,在向大漠深处的生命体发出不屈的鼓舞。这是生命最壮烈的呐喊!<br><br> 我退后好几步,把眼前的老树抬升得更高大魁伟,好满足我景仰的情怀。又一阵疾风,音乐起处,我分明看见古罗马战场上,一队军乐,那一支演奏风笛的方队,迈着从容的步子,向死神走去。在方队的身后,千军万马的呐喊,只等将军那划破苍穹的长剑一挥……<br> 塔克拉玛干胡杨,你是地球生命被时空石化了的不朽精神!<br><br><br><br><br> 2013年3月2日 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