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松风悟月

我身处苏北淮安城，这里有四条河流穿城而过，且湖泊众多，可谓水网密布。其中有一条河流叫盐河，它在城区境内呈东西走向，到了淮阴的新渡口，便拐了一个90度的弯，成了南北走向流经我家乡。

我的家乡离县城约20公里。在过去的多年岁月里，人们从农村进城里，要么得走很远的路，跨过城北盐河上的唯一一座北大桥才算进了城；要么踏着乡村的泥土小路，穿越一个个村庄，来到盐河边的就近渡口，渡过盐河上了岸，再沿一条通向城里的淮涟路。早期在我进县中读书的时候，每到周末回家或返校，对于这两条线路，我一般都是选择前者。那时，生活在盐河两岸的人家，无论是孩子们的上学、大人们的赶集，还是平日里走亲访友以及两岸人们的日常交往，渡口便是连接两岸的纽带。所以，盐河的沿岸每隔三五里路便都设立一个渡口。

流年经往，岁月尘风。在我的脑海中，渡口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曾记得，小时候生活在碧水蓝天的盐河边的我，常常玩耍在野鸭戏水的渡口河畔。有时会站在河岸边，出神的眺望着河对面的一片片农田和村庄，想像着一河之隔的对岸人是怎样的度过早晚每一天；有时会同伙伴们跟着盐河里航行的长长拖挂船舶，一边狂奔一边好奇的向船上欢声雀跃；有时会跳下河水扒着船沿游过河，惹得船主担心受怕直跺脚。生长在河边的孩子一般会游泳，也正因为常到河里去游泳，往往会遭到大人们的当头喝斥和挨打，原因是大人们总担心会应了那句谁都不愿说出口的俗语一一河里常常淹死会水人。直到长大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大人们的一片担心和忧虑。

曾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师范毕业分配到新渡中学去任教。恰有幸，就在新渡结姻缘。那年月，我和她每到周末双双骑车回县城，常常是从盐河的双坝渡口去过河，所以，渡口则是我们每周来去的必经之处。一回生二回熟，就这样，我们和渡口的船主竟成老朋友。我们愿意倾听老朋友的闲聊和诉说，无论是盐河两岸的风土人情还是有关河流两岸的动人传说，也不管是关于他们上辈子的离奇故事还是当年他们自己的满腹牢骚。从他们的口中明显听出有对我们吃公家饭上班簇的羡慕，还能隐约感受得到他们对眼前生活的不满足，以及对选择这份职业的有多无奈。想想倒也如此，无论是在雨雪纷飞或是烈日当空的白天里，还是在清晨霞露或月黑风高的夜晚，只要有人欲渡河，他们就不分早和晚，不分暑和寒，没有固定的时间所限，没有丰厚的辛苦酬劳，都得将来往行人接过来渡过去。每每想到这些事，我不禁对当年渡口的船公或船娘心生起敬佩之情。

尤记得，有一次放了晚学我们去回家，来到了渡口刚等上满一船人，只听“咣当”一声，头顶斗蓬，身穿蓝布粗衣的大婶船工，熟练地将锁定船只的铁锚从岸上提起扔到船头的甲板上，并笑盈盈地向船上乘客猛喊到：各位坐好，扶住拦杆，开船啰。随即，她便将竹篙的一头往岸上使劲撑，只见渡船缓缓地离开岸边向河心驶去。因河水渐深，竹篙哪能触到底，只见大婶麻溜溜地将竹篙平放在船头，又换成两旁双浆在摇摆，随后，渡船便晃晃悠悠地飘移向对岸。那一刻，望着夕阳映照着河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远处的船只在河道上蜿蜒航行、河对面的临岸参天树木浓郁掩映、戏水的鹅鸭扑腾着翅膀在水面上自由自在的浮游……呈现在眼前的，简直就是一幅晚霞映射下的温馨祥和的风景图，现在想来，都觉得是那么的唯美，让人回味再回味。渡船刚要触碰河堤岸，突然一声“小心，别忙，等靠稳”，大婶的提醒还未喊出口，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早已飞也似的跃上河岸边，惹得同船的大人们连连笑出声。此时，几位学生也一个跟着一个的跳上岸，并纷纷向我羞涩地招呼着"老师，再见！"，我连忙面露微笑向着他们一一挥手表致意。看着她们一群身背书包欢乐而轻快的向那炊烟升起的村庄奔去，我的心里不由得荡漾起甜蜜的愉悦。

前些日，我乘车回老家，途经一座宽阔而又坚固的水泥大桥时，脑中突然想起这里好像就是当年的那个渡口旧址。我透过车窗环顾四周，当年那熟悉的村庄已不复存在。原来新渡乡的行政区划已升格为淮阴高新经济开发区。眼前纵横交错的宽阔水泥路面，已取代曾经泥泞的乡村土路，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高新科技大厦一栋接着一栋，现代厂房一排连着一排，物流小镇，车水马龙，眼前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新气象。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去了40个春秋，我不禁心生感叹，时间已改变了一切。当年的渡口已荒废，曾经熟悉的船工身影已不见，河岸的那些浓荫大树已被景观草木替代，还有那曾经炊烟袅袅的村庄已不见踪影……岁月真的无情，它带走了多少曾经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和一件件往事。但我对此也并不感到苍凉和沮丧，因为多少蓬勃的生命在此又重生，多少欣喜的巨变在此又上演了。许多东西在流失的同时，它又催生出更加令人欣喜的繁盛。瞧，京沪高速、宁连高速早已跨河而过，连淮扬镇、徐宿淮盐两条高铁如今也已越河而驰。因城市的外扩内连，城乡的马路一条条贯通南北，盐河上也已飞架起一座座宽阔而壮观的钢筋水泥桥。凝望涛涛流淌的盐河水，心想，那曾经的一个个盐河渡口，就让它永远的存封在记忆中吧。

文字丨松风悟月

2024-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