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救命菜”灰灰条

苇子坪人485576295

歇响了！我们那里叫“歇气喽”，田地里马上静了下来，山野里的清新和恬静，排遣着半天劳作的困倦，摘一片灰灰条，虽然闻不出花的芬芳，却把季节的美烙在了心坎。

灰灰条是一种野菜，生长出来叶子背面就带有一层薄薄的白灰，在田地的角落，它默默地生长，既不张扬也不炫耀，只需一缕阳光，一丝雨露，便能成长。我们开始吃这种野菜，是从上山下乡第二年开始的，它是知青的“救命菜”。

插队落户前半年，国家给每位知青每月供40斤口粮，有三两食油，还有萝卜和大白菜。粮油要到60里开外的酒奠沟粮站去购买，来回一百多里路，大都是队上派骡马让驭夫给捎回来的。

萝卜白菜供应点在三岔供销社，离我们生产队有差不多40里地，这要靠知青自己背回来。我是跟姐姐下乡的，他们那拨知青差不多比我大两三岁。黑哥他们用背篓一次能背一百斤挂零，我只背五六十斤。当然能吃者能干，1969年元旦吃萝卜馅饺子，黑哥一顿吃了138个，我撑死吃了70个。

我们苇子坪大队的部分女知青，前排右一是我六姐。

山里的春天来的晚，四月天气一暖和，小草尚未探出尖尖的嫩芽，田地里的野菜己经开始了自己生命的又一次轮回，蠢蠢欲动了。

春种也开始了，大伙先是给地里背粪土，为种玉米、土豆做基肥。妇女们往回走的时候，无论是地里刚冒出来的野荠荠，还是灰灰条，她们都舍不得丢下，连根挖起来，放到背篓里。

顶着春日里尚余的寒风，女知青们也学会了剜野菜。小满一过，包谷苗能苫住山鸡了。尤其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伏地而生的野菜便会一个个昴首挺胸，三个一堆、五个一簇，在烈日下，坚韧地挺着，用那独特的灰色，展示着不屈的精神。

知青们天天喊扎根只是空喊，灰灰条却是真正往地里扎，它们从不奢望长高，也不贪图占地，一味向下，向深处，也向四周，长出更多的根须，将一粒粒沙土固守于方寸间。它们不像人有那么多念头，也不会过分在意得失，只是顽强地扎根、发芽、长叶，不管结不结果。

春夏天里一鲜，当属这小小的灰灰条了。有新鲜的绿菜吃了！向阳坡地、阡陌之上立马洒滿了城里娃嘻嘻哈哈的笑声，这笑声传到了西安，让耽心孩子没菜吃的家长们也感到宽慰。

我们苇子坪大队部分男知青合影，后排右三是本文作者。

灰灰条，这种看似平凡的野菜，其实蕴含着丰富的营养价值和健康益处。

首先，灰灰条是一种优质的膳食纤维来源，膳食纤维可以帮助我们促进肠道蠕动，预防便秘。其次，灰灰条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其中，维生素C可以增强免疫力，而钙、铁等矿物质则对人的骨骼和血液健康至关重要。

当然，这些知识是有了几十年生活经历后才知道的。当年是公家不供粮油了，每月八块钱的生活补贴也没有了。一日三餐和农民一样喝玉米碴子，当地把细玉米碴叫磨糁，吃时配上酸菜，知青户没有上年腌的酸菜，喝磨糁时只好往碗里撒点盐，口重的也会加点辣子面。

1969年夏，苇子坪一队知青在旧住房前留影。前排左一是我六姐，后排右一是本文作者。

当然，灰灰条虽然好，但也不能过量食用，毕竟，任何事物都有适宜的摄入量。同时，由于灰菜生长在野外，可能会受到一些污染。

知青心里也清楚，有些女生还开玩笑说:“再吃灰灰条，人脸恐怕就要变绿了，”没有油，大家想方设法，将锅烧红了再炒土豆丝，吃大糝子干饭时，想法到林子里采些蘑菇。

两年下来，大伙脸不仅没有变绿，脸蛋还变成了“山里红”，后来分析原因，是在农村吃的粮食新鲜。熬磨糁时，上面总出来一层像玉米油的东西，黄黄的糝子上放上翠绿的一团凉拌灰灰条，让人能多喝半碗糁子。

回想插队落户的日子里，知青大姐姐们下了工还要剜野菜，知青大哥哥们挑水劈柴，我倚小买小，只是去河边玩，或躺在炕上看书，高兴了抱点柴火进灶房，饭熟便端碗。

没有油，灰灰条只是用开水焯一下，拌上盐，夹一筷子放在磨糁碗里，一缕清香也瞬间随着热气飘了过来，我捧起碗先转着圈喝几口滚烫的包谷糁，嘴唇总算适应了高温，然后挑一筷子灰菜，咬一口，一股鲜美与清香的味道从舌尖开始升腾，慢慢地在口腔中漫延开来，那种有点干涩的苦味让我记忆犹新，回味至今。

我们当年在苇子坪的住房，我们返城后，这几间房卖给了当地农民，所以保留至今，十分完好。

野菜在舌尖上绽放出独特的味道，犹如自然界的味精，让人无法抗拒。灰灰条的清香，犹如故乡的呼唤，唤起心底最深处的思念。

五十多年过去了！人们又记起了野菜，“没钱的时候，在家里吃野菜，有钱的时候，在酒店里吃野菜。”我现住在南昌，春天时，在饭店里品尝了用四种野菜做的一顿饭，包括山蕨炒腊肉，香椿虾仁拌豆腐，野蒜鸡蛋饼和蒜蓉野芹菜。

香椿虾仁拌豆腐比上海香干拌马兰头的味道差远了，但由于是山野的美食，价格仍不菲。野菜时下成了养生食物，大外孙知道我在秦岭大山里插过队，吃过几年野菜，十分羡慕，便说:“我也想上山下乡去！”

天尚好，云己散，夕阳正把黄昏恋；退了休，上了岸，是是非非全看淡。大外孙个子比我下乡时高多了，听他这么一说，想想知识青年己是空前绝后的一代了，我们都年轻过，但他们还没有老过，现在想吃野菜，品品生活味道，真应该去尝一尝。

无论老少，想尝尝野生的滋味吗？那就重走一趟灰灰条之路吧！（完）

2016年秋，我和六姐回到第二故乡—一陕西凤县，在紫柏山下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