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出家门,向前走,穿过两道院,来到马路上,我天天走过这条路,到学校去上学。</p><p class="ql-block"> 我家怎么会住进这个“深宅大院”呢?原来在上世纪70年代初,随着国内形势的逐步好转,在五七干校学习的父母回到县里等待分配工作,父亲原本在县里是有职务的,但由于“解放”的晚,原来的单位已经有人去了,县里领导找父亲谈话,准备安排他去县招待所工作,这在当时恐怕是全县最没有存在感的职务了,但出身的父亲习惯于服从命令,二话没说就上任去了。招待所旁边就是刚落成不久的大礼堂,可能是方便管理的考虑,县里干脆就把礼堂暂时划给招待所管理,因此招待所的干部也被戏称为“堂官”。</p><p class="ql-block"> 父亲到招待所工作也有一个好处,那里的房子多,安排家属住处不是问题。我们家先是在招待所内的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因为招待所里经常召开会议,人来人往,十分杂乱,不适宜家属在里边久住。恰好大礼堂院里有三间平房没有人居住,于是我们全家就搬了过来。与人来人往的招待所相比,新家的院子既空旷又冷清,住在这里是需要一些胆量的。</p><p class="ql-block"> 住下来不久,我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份空旷与静谧。它闹中取静,别有洞天,那是一种难得的安静,而不是阴郁和肃杀。地点位置也好,大礼堂虽然面向马路,但中间隔着一个小广场,从家里到广场中间还隔着一道小门,这样的布局把外面的喧嚣挡在了家门之外,住在里边犹如世外桃源。</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原因也不得不说,在此之前我家一直在附近村里借宿,和土房火炕打了好几年交道,基本上是入乡随俗,如今搬到县城也算更上一层楼了。</p><p class="ql-block"> 搬家那天房东一家都来帮忙,用手推车给我们运箱子、柜子等大件的东西。吃过午饭后,母亲领着房东大娘参观了一回大礼堂,房东大娘回去后逢人就说:“还是县城好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告别时,也不忘说上一句:“到大礼堂找我去啊。”</p> <p class="ql-block"> 从村里到县城,不过几里地的路程,但农村和城里的差别还是有的。比方说,上午九点钟以前,院子里是见不到阳光的,大礼堂高大的墙体把阳光挡在了外边。而傍晚的夕阳又是绝美的,站在礼堂的台阶上看去,残阳如血,晚霞若火,它把整个县城都照的红彤彤的,美的惊心动魄。到了晚上,路灯渲染过的月色皎洁朦胧,四周寂静下来后,大礼堂墙角下的小虫们叫的正欢,,“唧唧”“吱吱”“啾啾”,透过门窗传进屋里,很有月下听琴的美妙享受,这些都是我在低矮逼仄的土坯房里未曾体验到的。</p><p class="ql-block"> 闲暇的时候,我对大礼堂做过一些观察,大礼堂坐北朝南,建在县城的主干道上,礼堂的前立面高三层,红砖素灰,上方写有新华礼堂四个红色大字。前楼后面是一个可以容纳千人的大厅,投用初期大厅没有吊顶,也没有排椅,显的十分宽敞。礼堂内部房间不多,二层是工作人员用房,三层是电影放映室,剩下的就是仓库了,有时候外地剧团来了,演员也住在里面。</p><p class="ql-block"> 大礼堂虽然功能有些单一,但外观朴素庄重,里面亲民实用,处处透着那个年代的风格。为了弄清这座礼堂的历史,我专门到图书馆查阅过县志,大礼堂建于1972年3月,一座礼堂能够写进县志,足见它承载的历史价值。</p><p class="ql-block"> 住进新家不久,我发现了一个喜人的秘密,原来电影放映后,大厅的侧门需要打开,而我可以凭着礼堂“内部人”的身份随意出入礼堂,有时候还可以带亲戚朋友蹭票,反正那时候礼堂里很难坐满人。如果剧团来了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家经常成为演员们的“茶馆”。</p> <p class="ql-block"> 礼堂虽小,有时候也上演大场面,我印象最深的是译制片《卖花姑娘》的上映那次,这部朝鲜宽银幕电影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很强,特别是悲剧式的表现手法打动人心,在当时全国样板戏一剧独大,文化生活单调的背景下,《卖花姑娘》一经进入我国影院,立即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p><p class="ql-block"> 在此之前,礼堂放电影一般都在晚上,但那次破例改在白天放映,巡回场次,两头跑片,为了保证观看效果,县电影队事先用黑布把礼堂四周的窗户蒙的严严实实,连我经常走的小侧门也挂上了厚厚的帘子。</p><p class="ql-block"> 《卖花姑娘》热映给我留下了两个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看的人多,不仅县城里的人看,附近乡村的人也专程赶来观看,一时间县城里热闹非凡,其受欢迎程度不亚于后来的《少林寺》。另一个印象是哭的人也多,随着影片主人公花妮的悲惨遭遇步步深入,女人们大多哭的一塌糊涂,一些感情丰富的男人也流下了热泪,影片高潮阶段,黑暗的大厅里抽泣声一片,可谓是银屏花香人溅泪,无处不唱卖花歌。县城的道路旁,学校里,单位上经常听到有人问答:“你去看《卖花姑娘》没有?”“我看过了”或者说,“我正想去。”随后又问:“哭了吗?”“哭了,哭了。”一时之间,县城里似乎形成了一种空气,甚至一种风向,如果不看《卖花姑娘》就好像是一大憾事。且不论影片艺术水准如何,一场电影赚足了中国人的眼泪是真真切切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除了看电影,有时候我还悄悄溜进礼堂听会,当年我已经是中学生了,听得懂台上领导们发表的重要讲话。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与其说是听会,不如说是看台上的那些“大人物。”至今我对其中的三个人的记忆深刻。一位是当时的县委书记,典型的老干部摸样,温文尔雅,讲起话来细声细语,我上山下乡时老书记还专程来为知青们送行,是一位受人尊重的长者。另一位是县武装部政委,“支左”时任县委副书记,讲话时喜欢披着军大衣在台上走来走去,话语中带有军人的气度,是一位经历过战火考验的老革命。还有一位是省里派下来锻炼的县委副书记,我最喜欢听他的会,此人毕业于北京一所名校,理论功底深厚,特别善于借古比今,高兴了还与台下听会的干部互动,是一位学者型的基层干部。最有意思的一次会议也发生在他身上,那天他在一次讲话时不知怎么发生了口误,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与会人员一时忘了下文,便像老师提问一样让台下的人发言,他不知道的是我们小县虽穷,却是帝师之乡,乡村干部也有俊才,一位公社干部站起来用浓重的乡音娓娓道来,替领导解了围,也为农村干部挣了脸,这段小插曲在县里流传甚广。</p><p class="ql-block"> 大概一年后,父亲调到物资局工作,我和大礼堂的故事也就此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每次回到县城,都绕路去看一眼那个见证过全县太多重要时刻的大礼堂,也望一眼那个小侧门后面的“家”。</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大礼堂变成了危楼,又过了几年,大礼堂被彻底拆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