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婚姻，半世眼泪

嫣尔

五十刚出头的堂妹在一个桃花飘零的日子里走了。

她静静地躺在自家陈旧老房子的厅堂里，卑微得如同一片凋零的叶子，没有哭声，也没有众多亲朋好友来送行。

她那丑陋的丈夫，麻木地坐在她躺着的床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悲伤的痕迹，她的儿子则站在一边默默垂泪。

一条大红的被子包裏着堂妹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的身子，我的眼泪点点滴滴，洇湿了心头。这世间的风霜，不是每个人都可熬过去的。走了也好，走了一切都解脱了。

堂妹年轻时生得明目善睐，适中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颊象桃花般娇羞。我因从小住外婆家，只有跟在外面工作的父母偶尔回老家才能见到堂妹。每次见到我，堂妹那双大眼睛里都会流露出一抺惊喜的光，柔声略带几分羞涩地叫我堂姐，纯朴而可爱。

当时，邻近村庄和本村的小伙子纷纷托人说媒，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小伯母却有自己的打算。堂妹上面有一个哥哥，我该叫他堂哥，因从小得了哮喘，没医治好，长大后又矮又瘦，还驼着个背。眼看着年龄过了二十五，从没个说媒的，照这样下去，做光棍是定下来的事了。于时，小伯母决定要堂妹去给儿子换亲娶妻。当时堂妹已经跟村里一长得很俊的小伙子互生情愫，但听到小伯母的条件，那小伙子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可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堂妹跟那小伙子的爱情终究败给了现实。碍于这苛刻的条件，渐渐地，再也没人敢给堂妹上门提亲了。

有一天，堂妹家里来了邻村的黄媒婆，那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鱼给说活。她说离这里二十里路外的张村有一家愿意换亲，只是男方年龄有点偏大，比堂妹大整九岁，但他妹妹跟堂哥同岁。小伯母在没有征得堂妹同意的情况下，偷偷去看了对方姑娘后，把小伙子领回家让堂妹过目。

记得那天我也刚好有事回老家，听说堂妹的对象来了，忙过去打探。这一看可把我吓了一跳，这是从西游记妖洞里出来的吗，眉眼间几乎没啥距离，且眼睛贼细，开着跟闭着也没啥两样。最让人惊讶的是他那几颗龅牙，吃西瓜简直可直接开瓢。他见了来人也不打招呼，只是用舌头不停地舔着他那几颗龅牙，仿佛嫌他那几颗龅牙还不够显眼似的。这副人厌狗嫌的模样，怎么配堂妹？我说人厌狗嫌是有依据的，他进门时那狗吠个不停，是小伯母出来赶，那狗才不甘心地“呜呜”逃走。

堂妹流着泪对我说：“死也不嫁！”堂妹一向话不多。我赶紧说：“嫁不得！嫁不得呀！”可小伯母为了抱孙子铁定了心，在堂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哭天喊地，直呼自己命苦。她命苦倒也是大实话，她从小就死了爹娘，自己又生了一张大麻脸，受尽了人间的辛酸与冷眼，也养成了她自私冷漠的性格。嫁给我左腿有残疾的小伯后，生了五个子女，三儿两女，三个儿子一个也不成器，大儿子患哮喘，只有半条命，二儿子患白血病，十二岁那年一命呜呼，三儿子患有精神疾病，疯疯癫癫。

小伯母那个哭声在小山村的上空回荡：“我作孽呀！命苦呀！……”那凄凄戚戚的“哭声”叫得人心里直发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家死了人呢。她边哭边用她那三角眼偷偷瞟堂妹，善良的堂妹架不住小伯母一次又一次寻死觅活的“哭”，终于哭着对小伯母说：“别折腾了，我嫁！”说这话时，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脸颊和衣襟。

堂妹嫁的那天，没有喜酒，也没有敲锣打鼓。由几个闺蜜陪同，换了一身衣服。留给了小伯母一个怨恨的背影。

后来我听别人说，堂妹刚嫁过去的那段时光，碰都不让那男的碰下。

村里人都说，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我想，那牛粪可能还有点营养，可使鲜花长得更娇艳，事实证明那龅牙连牛粪都不如！

后来堂妹与龅牙有了儿子，堂妹也认命了，既嫁了，就得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堂妹是那种既善良又传统的人，她试着从命运低谷慢慢爬起来。

而鲍牙好吃懒做爱赌的本性暴露无遗。堂妹艰辛操持着家里和田里的活计，龅牙却每晚去外面赌，输多赢少，每次都输几百元。堂妹辛辛苦苦积下来的一点钱，都给他还赌债了。

堂妹无数次为这事与龅牙吵架，每次吵架后他都用舌头舐着那夸张的龅牙，发誓再也不去赌了。可没两天又故伎重演。

“咱们离婚吧！”堂妹不止一次对龅牙说出这样的话。

龅牙一听这话立马跪地上：“离……离不得！离不得！你走了，儿……儿子怎么办？”

堂妹心里的恨与怨呀，只能在汩汩而流的眼泪中化解。是呀，儿子是她唯一的寄托，她只为儿子而活。

由于堂妹生得漂亮，丈夫又无能，一歪瓜裂枣的村干部想占堂妹的“便宜”，堂妹不从，那村干部就欺侮她一家，把她家门前通往村里的路给堵死，她家往村里走只能绕屋后的荷塘一圈才能到达。一无赖也想吃她“豆腐”，没吃成，就把她家的鸡鸭偷走，还偷割她辛苦种起来的菜……

堂妹与龅牙哭诉，他照例用舌头舔舔他的龅牙，用那双永远也睡不醒的眼睛看着堂妹说：“你没嫁来前路……路怎么没被堵呢，以前也没……没人偷咱家鸡鸭呀！”那天堂妹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她是对人生绝望之下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龅牙居然没还手，堂妹说，他要是敢还手，我还高看他一眼。

堂妹渐渐地患上了失眠症，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有次我回老家，刚好堂妹也回了娘家。堂妹出嫁后很少回娘家。

见堂妹正与小伯母吵架，堂妹骂小伯母害了她，不是她亲娘！堂妹骂得歇斯底里，声音也有些嘶哑。

几年不见，我都差点认不出堂妹了，见她头发稀疏，眼眶发黑，且面目变得有些狰狞。那个桃花般明媚的堂妹已找不到一点当年影子。

小伯母又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地上，把脚上一只鞋子摔出老远。我有些厌恶地把鞋子捡回她身边。当初，我撺掇堂妹不要嫁龅牙还被她骂过一顿。我当时也没节省语言，回怼她重男轻女，老封建，恶娘！要不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我定骂她个狗血喷头。所以，她这双三角眼看我从没善意。

我把堂妹拉到我家，堂妹一个劲地“呜呜”哭，把我的心也哭得碎了一地。见她用那双粗糙的手不停地擦拭着眼泪，袖口还有点脏兮兮。我记得堂妹年轻时是非常爱干净的。

她重复着一句话：“我娘害了我，我恨她！”……有点像祥林嫂的味道。

我老妈退休搬城里住后，逢年过节的她会来看望我老妈。她走后，老妈心情总是很难过，每次都会打电话告诉我，你堂妹来过了，哭得稀里哗啦……

我最后一次看到堂妹是在老妈家。中秋节，她带着一篮鸡蛋和一只自己养的鸭子来看望老妈。她穿着一身她儿子穿过的旧衣，人已瘦得不成样子。我问她身体有什么不适，是否去医院检查下？她摇摇头说没事，老毛病了，睡不着觉。我送了一些衣物给她。她还是那句话：“我娘害了我，我恨她！”那眼泪如洪水般浸泄脸颊。龅牙偷了她的存折，把她积攒起来想盖房子的钱输了个精光……

后来，我才得知堂妹那时已得了很严重的肝病。她自己也知道不久于人世，她拒绝一切治疗。这个世上除了儿子，没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不希望给儿子留下巨额债务。也许这是一个母亲留给儿子最后的爱。

堂妹出殡的那个清晨，春雨如织，路上凋零一地的桃花浸泡在雨水里，铺就了一条粉色的泪河……我的思绪忽然飘回了往昔，一幅温馨的画面悄然浮现眼前：堂妹，那时约莫六七岁的光景，正站在桃花盛开的前院树下嬉戏，她那稚嫩的脸庞被周围绚烂的桃花映衬得粉嫩可爱。我们一群小伙伴围绕着她，共同编织着童年的梦，玩起了“牛郎织女”的游戏。呆萌的堂妹，扮演起了温婉美丽的织女。我们把桃花盘成一个漂亮花环戴在堂妹头上，当扮演牛郎的小伙伴站在她的面前时，她羞涩轻声说道：“我愿意嫁给牛郎哥哥。”此言一出，引得周围人一阵欢声笑语……

堂妹，你现在已挣脱了枷锁，你自由了，你可去找你心爱的牛郎哥哥了！希望你在世界的另一端能找回曾经的纯正与幸福，天堂那边再也不会有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