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九月的北戴河,初秋微凉。安一街的草木,经过轰轰烈烈的夏天,叶子几分疲惫,浓绿中泛出丝丝褐黄。创作之家二号楼前的荷花缸里,枯荷挺立,还保持着夏天的姿态。院心那棵老核桃树,巨大的树冠任性地垂到地面,披头散发,长袖临风。唯有一号楼外墙上嵌着巴金题写的大字:中国作家协会,依然在蓝天白云下闪耀。</p> <p class="ql-block">核桃树图片摄影:陈新增</p> <p class="ql-block">就在这面墙下,每次来这儿的作家们总会留下影像。自新中国初年的文讲所,到如今的创作之家,来此创作疗养的作家照片,挂在每一条走廊和会议室里,我看见很多熟悉的面孔:张光年、周扬、巴金、叶圣陶、冯牧、李准、张贤亮、陈忠实等作家,更有中国现代文学史代表人物鲁迅为首的“鲁、郭、矛,巴、老、曹”的影像,悬挂于会议室中。这些先辈作家已经离世,他们的名字依然在空中漂浮。</p> <p class="ql-block"> 在这里,你每天都穿越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时空里。这次来疗养的,大都是老朋友。创作之家每天上午集体活动,其他时间去海滨的,看古迹的,逛街景的,到启士林喝咖啡的,这帮老玩儿主玩了嗨了,玩得不落太阳不回家。这拨老同志中有六七位是我们中国作家书画社骨干成员。沈小英退休后开始学习绘画,十几年中遍临名家山水,她的画儿清丽俊秀,已然在中直系统的数次画展上获奖。尹汉胤的书法童子功,我早知道他有家学。记得八十年代末,他在《民族文学》做编辑,他们单位在鲁迅文学院院里办公,我那时候在鲁院读研,他和李克坚、李宵明三个年轻编辑总来我们班约稿。那时候我就听说他父亲是大画家尹寿石,李克坚的父亲是作家李准,宵明的父亲也是延安老资格作家舒群。不过当年这几位翩翩少年可都不把这当回事,从来不提老家的事。老尹说,他还记得他们曾经骑自行车带着我们班女生去天安门呢。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坐自行车很惬意的,好比现在坐私家车的感觉。几十年过去,尹汉胤的书法了不得了,大伙儿向他要字儿,老尹无话,当场挥毫,一气儿写了好几幅,写完搁笔,扬长而去。我拿了一幅,那字力透纸背、矫若惊龙,老尹不负岁月,岁月也不负他的努力和坚持。书画社这几位让我们看到一种可能,只要不放弃学习,人生永远充满可能。</p> <p class="ql-block">书画社这几位老北京都是玩儿主。从摄影、书法、绘画到各种健身运动,他们玩得都很地道,令人耳目一新。常文京骑马的视频,让我一震,那可不是在旅游点让人牵着马溜一圈,拍点照片。常文京67岁,骑马奔驰在广袤的草原,人马一体,风驰电掣。他要不说,我还以为是哪一部惊险大片儿呢!</p> <p class="ql-block">常文京20多岁就喜欢骑马,春夏秋冬,有时间必去草原,哪怕烈日炎炎,自有铁马冰河入梦来。除了贺敬之的儿子贺小雷,文京是我认识的第二位作家圈儿骑手。我说文京你太有想象力了!玩也得有想象力,京城毕竟远离草原,一个北京城里人想玩草原奔马,想象力、体力和毅力,少一样都不行。您连想都不敢想,上哪玩去!先人留给我们许多美好享受,但是都需要你付出努力才能得到,比如滑雪、歌唱、舞蹈、绘画,就连骑自行车、用电脑,不努力学习都得不到。假如没有坚持和训练,六七十岁哪里骑得了马。常文京一直在作协机关工作,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墨水味儿,年轻人心里都埋着一个文学梦。常文京可没有跟千军万马挤文学独木桥,他有草原,他的骑术升华了自己的人生,也升华了草原,升华了骏马。文京证明了那句话:人生的每种选择都可以活出精彩。</p> <p class="ql-block">常文京摄影</p> <p class="ql-block">我知道,这回春声找到伙伴了,他也是玩主,都是年纪相仿的北京人,在院子里一相遇,便是东南西北,天地纵横。夜晚,灯影婆娑,老核桃树底下开聊。春声说起院子里那棵老核桃树,从山西说到北京,从王世襄说到张德祥,谈古论今地说核桃木。陈新增马上接着聊起来:嫁接核桃树,结果皮薄仁大油润。文玩核桃也要嫁接山核桃。日后能挑出几对品相好的更不易,什么白狮子、满天星、苹果园、公子帽、狮子头,极为讲究,淘换一对终日把玩,讲究啦!</p><p class="ql-block">陈新增,77级,也是玩家,一讲摄影,头头是道。他的书画摄影作品都参加过中直展览。其实,真正的玩家,就是某个专业的专家。这几位玩主都是北京人,会玩儿,玩得超出了传统认知——人过五十不学艺。看这些玩家,都玩儿成了人生赢家!</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张开手掌,有微风穿过指缝,感觉那些伟大灵魂就在不远处的树下或草坪上闲聊天。李林栋喜欢行走看城市,每天出去走,每天走一个新去处,等他回来的时候,一首28个字的七言诗也写好发朋友圈了,那时候,好多年轻人大概还在睡梦中。他的名言是:就活28个字。那天,林栋对我说,有个鲁迅公园可以看看,走过去没多远,回来要是累了你就打车。他爱人跟我说,他一走走挺远,走不动了打车回来,少走点不行吗,这何苦呢?</p><p class="ql-block">我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老渔夫桑提亚哥捕到一条巨大马林鱼,海上漂了三天才回来,他的马林鱼已经被鲨鱼吃光了肉,老人拖着一副鱼骨架回到岸边。渔村里那些来围观的人们很好奇:拖着鱼骨架回来有什么用呢!只有桑提雅哥知道,他完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生故事:人可以死亡,但就是不能被打败。人的智慧就在这里:明明知道生命的结局悲惨,可还是要千方百计让人生变得有意义。这意义不在于你多么成功或富有,只要你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你就是赢家。我记录这点文字,无非想对世界说,这些老头老太太也年轻过,绽放过,他们今天的从容和优雅,正是一生智慧和选择的结果。</p> <p class="ql-block">创作之家,许多人来了,又走了,想当年,那些墙上的作家们,也曾在那面金色大字墙底下谈笑风生的吧?哪个没有过五关斩六将呢?如今大都已随风而去了。这里的服务人员一批批迎来送往,他们总是在告别时刻站成一队于大门口欢送,那个瞬间让人泪目。想一想,就连这里的服务员也会退休、会离职,谁非过客呢?唯有那棵老核桃树是这里的主人,她将一直守护着这块作家们的精神故土,守护着我们行将消逝的记忆。</p> <p class="ql-block">夏至尽头,果实正在丰盈,核桃、柿子,满树的金黄,预示着生命的成熟与飘落。想着过不了多久,这里一切都要重归于安宁,待到明春,枝桠又会跃跃欲试,新生萌动。正是这生命轮回,给了我们静观万物的眼光:如果没有生长和衰亡,这世界多没有意思。 </p><p class="ql-block"> 2024、9 北京</p> <p class="ql-block">萌娘,原作家出版社编审、纪实文学编辑室主任、《环球企业家》记者部主任、编辑部主任、《企业文化》杂志执行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经两届民进中央出版传媒委员会委员、第二届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女画家学协会会员。哈尔滨师大客座教授。</p><p class="ql-block">出版过散文集《秋天的钟》、长篇历史文化散文《千里走黄河》《神女应无恙》《天唱》《一日五千年》;长篇报告文学《源自北卡罗琳纳州的河流》;诗集《草木寓言》。80年代获得《北方文学》诗歌一等奖;全国大学生文艺汇演双人舞一等奖。90年代获得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征文一等奖、《人民文学》散文奖、《上海文学》散文奖、第二届国家优秀图书提名奖;2000年以来,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日报海外版》“世纪之光”报告文学奖、西藏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以及多种文学艺术奖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