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那些树

吊脚楼

<p class="ql-block">  枕边的《茶店说书》止庵著,买了九年了,是和母亲逛书店买的,而今复读,虽是八九年前的文字,但书香犹浓,茶味亦醇,都是不过时的感觉。好书经久,好茶味长,拿起它,便会想到母亲。</p><p class="ql-block"> 这本书是在樊城长征路书店买的。那天吃过早餐,我对母亲说去街上逛逛,她乐不可支。走到书店门口,我要进去,说里面的书码的像金砖。她有些迟疑:“我又不认得字,进去搞么家。”我硬是把她拽进去了。母亲是文盲,不曾逛过书城,这是她一生唯一的一次进书店。</p><p class="ql-block"> 书店里有许多小孩坐在地上看书,她随口说“一个个捧着个灵牌子,也不嫌胳膊酸”。灵牌子是我老家方言,就是老人死后,后人手里捧的一种送丧的木牌子。母亲不识字,语言却特别丰富,会打比方,歇后语一套一套的。我说她不该这样打比方,把孩子手中的书比作灵牌子,不吉利。她也晓得说错了话,把脖子一缩,尴尬地笑着。</p><p class="ql-block"> 把她安顿坐好,她的身边有一个很乖巧的男孩在看书。我时不时转过身看她,她都是盯着那男孩,神情特别专注。我想,她那时可能想到她的孙子结婚,结婚后再给她生个重孙子。她心里藏着这个心思,一直都没明说。</p><p class="ql-block"> 买了《茶店说书》,牵着母亲的手往回走。母亲的手劲大,把我的手捏得紧紧的,我要她轻一点,她侧过脸说:“老子死了,你想我捏都捏不成了。”说过,她又用力捏了我一把,边说边咧嘴,死劲咬牙齿。我想挣脱她,她又用力捏着,不肯松手。</p><p class="ql-block"> 那时,长征路上的行道树是梧桐,每到春天都会有许多毛絮纷纷扬扬,园林工人正在锯梧桐的树冠,老母直咂舌,面带不忍地说:“这么时候才能长起来!造孽哦,好好的树砍了做么家呢!”我宽慰她:“不要紧的,襄阳的地肥,日头好,雨水多,插根筷子都发芽,快得很!不信你等着看”。</p><p class="ql-block"> 老母亲没等到,不是她老人家没耐心,是病魔手太快……</p><p class="ql-block"> 树的生长一年一个样,没几年工夫就绿叶蔽天了。可是树下再没有母亲的脚印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长征路跟过去大不一样,楼高了,路宽了,比过去整洁多了,只是书店萧条,远不如过去的红火了……这些事态不知不觉地变化着,老母亲都看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茶店说书》的扉页上,我记有一笔,无非是购买时间,购买地点。这是我买书后的习惯,但没有一本书的扉页像这本书这样,它给了我母性的温暖,也给了我不死的记忆。这一天,母亲的那个不恰当的比方,那捏得我生疼的手劲,却一直活着。</p><p class="ql-block"> 这夜翻书,翻出旧书的同时,也引出来些旧事。躺在床上再次阅读,书中某些篇章里尚有不少勾划,甚至还把偶尔发现的一枚“别字”圈点出来!可见这本书自己是认真赏读了的。如此认真的读,与我的母亲有关吗?真是有关。我所有的藏书都和母亲无关,唯有这本书,它和母亲之间连着一根脐带。</p><p class="ql-block"> 这本书与那些行道树,都在。老母亲却没了!茫然一叹:人不及物啊!</p><p class="ql-block"> 日前和科技学院院长电话聊天,聊了一个半小时,话题就一个:父母离世的种种感念。他送走父亲不久,一时从悲怆、懊悔中走不出来。我们都说,送走一个老人,就像剐掉自已身上一层皮,送走最后一个老人后,便觉得这个家被连根拔掉了。我说,我不轻易回老家了,老人不在了,哪里还有严格意义的老家呢?肉身回去了,灵魂却在漂泊,回去也是个说家乡话的异乡人。话一出,我顿时哽咽,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老伴要我转告院长,人若是越孝顺,惦记便越深,生前对父母的疏忽就越折磨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那句“老子死了,你想我捏都捏不成了”,一语成谶,锥心!</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没少挨过母亲的打骂,那时挨打,疼!现在想她再揍我,却是奢望了。现在若有她的揍,那疼痛也是幸福的。</p><p class="ql-block"> 2024/11/0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