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

青觅

　 她，一个年轻女人，每天午后喜欢醉在抖音里发视频，如同一只织着网的虫儿。淡出生活，属于她的闲暇时刻的确不多！这一刻，她就这样静悄悄沉在沙发里，那橘色老沙发和漫上土墙的苔痕显得格格不入又说不出的出奇和谐——小屋后面凤尾竹成堆成堆地疯长，似乎要霸占这方圆几平米的湿地。十八年前，细腻腻葫芦丝里摇曳生姿的凤尾竹边，一株桀骜不驯的山竹开了花，那时也巧，她诞下一名男婴，坐正了外来大媳妇的位置。

孙子的到来，让肿眼泡婆婆烂核桃一般的眼里闪着光芒，心中有了念想。那个老妪，熬着日月再瞧几眼摇摇车里呀呀学语的小娃，感觉生活里阳光正好！自此，老人每天在屋后忙着松土、播种、收菜，什么七月毛、八月毛，不消多少时日，有太阳催着，土地肥沃，可轮作多次而次次从不落空！受了几年气，这次，小女人的胸脯终于挺起来了，两个女人似乎也达成了某种默契，婆婆看她的眼神没了挑剔，就连她午后织网也无人敢微词。肿眼婆婆始终在屋后忙碌，摘好的菜码整齐放袋，她的儿子女儿都会过来拎走—谁跑得快算谁的，我又吃不了多少！能给孩子们创造价值，老妪一脸傲娇地说出这样的话。就这样，老女人婆媳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多年。

　　小女人织网累了就出来遛达，常徘徊在街口那家肉铺摊位上，肉摊主是位四十几岁鼻毛很长的五短身材的男人，他命令他女人的时候眼睛斜向上，蒜头鼻右鼻孔处一个黑痦子一动一动的。女人的老父就守在肉铺门口，摆一个烤火腿肠的小摊，望向女婿的目光躲闪急促，战战兢兢的。肉铺男一看见买肉的小女人又来，满脸堆笑一副谄媚模样。嘘寒问暖几句便知对方需求，于是操刀精准切肉、称斤两、手脚麻利装袋递过去，待雇主离开，立马又换上一副高冷面具左顾右盼起来——日子如流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长期高脂高油高盐饮食，似乎要把小女人那浑身肌肉腌成腊肉了，就连说话都带着齁齁咸味！脸也被渡上一层古铜色，沿海地区的台风常有，就八月底那次风，掀翻了肿眼泡婆婆屋顶的青瓦，枯枝败叶顺着天窗全卷进那栋年久失修的民房里，一派狼藉。那房是婆婆十几年前花了三万块钱买下的，听说近期要拆迁，肿眼泡婆婆忙碌得更起劲了，古稀之年还能有让孩子们孝的底气也是天意使然吧！因为，一份越老越值钱的资本不是随便哪个老太太都有的。可巧，她们屋子朝南，对着暖阳的日子多，小女人住二楼，天好她就爬上逼仄的楼梯，把一床南瓜色的花朵抖几抖，于是，被子上的花朵和叶儿都舒展开来拥抱阳光。山衔落日时分，小女人又利索地爬阁楼，抖抖被子，卷起一床花朵顺便也把香喷喷阳光卷进去，只见她把被褥打成一个长条，扛进屋里扔到床上。婆婆的被子则是一床粉嘟嘟蔷薇花，那是母亲节那天商厦搞活动小女人特意给老人挑选的。看到满被子浪漫蔷薇花，婆婆的脸笑靥如花，仿佛一瞬间，她回到那充满土味的艰难少女时代！家里的两个男人都在外上工，两个男人大概过年才回家一次吧？因为，也只有过年这几天，街坊邻居才能看见两个女人脸上都洋溢着光芒。娃，十八岁了，每天都是小女人去学校接来接往。

　　屋檐底下有余长期滴水，苔藓密布刚好和青的瓦上下呼应，上面一溜青，下面一溜绿，古朴且招摇。最美是春天那会儿，蚁虫清唱，穿梭往来于苍黄泛绿的苔藓丛林里，热闹非凡！不定神瞧，你还真看不见蝼蚁世界那派市井。“红尘作伴，过得潇潇洒洒。”这仅仅是人们美好的愿望而已，虫们忙碌的身影，人们奔波的脚步，何其相似？

　　那天，小女人在打扫房子，偶然瞥见屋顶角落里一张硕大的网，那是两个肚大腰圆的蜘蛛在此悠哉悠哉安营扎寨了！两只大蜘蛛一遍又一遍织着同心圆，网上是几只稚嫩小蜘蛛。午后的阳光斜进窗子，蜘蛛们在网上小憩，它们随着这些细丝微微地动着，阳光不强烈却满含温情！多么温馨又融洽的一幕！小女人正爬梯子，她手里高举的扫帚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又停下来，站在高处，她能瞅见窗外几枝树枝，上面挂满了嘟嘟囔囔酝酿秋色的小灯笼柿子，就连阳澄湖蟹子一煮也是诱人的老南瓜色儿。秋风老柿子，秋光蟹脚痒，半大鸡满院跑，狗儿狂欢乱跳，午后的这些物像在小女人眼前碰撞，她不忍心破坏午后和谐的“网络之家”了！唉！暂且留到过年吧，到那个时候小蜘蛛也大了——她回转身下梯子，絮絮叨叨，喃喃自语不止，正如她对儿子的满怀期待和焦虑。

　　小女人忙碌的内容是她儿子，还有每天喋喋不休地督促！沿海城市的学习卷得像这台风，很厉害！仿佛分数成绩是所有！那天傍晚，小女人做好饭菜接儿子之前，总要爬上去看网上那两只肚大腰圆的蜘蛛和它们的娃，它们一家人忙忙碌碌地都在织网，小蜘蛛们结网的技术还不行，显然还不能另立门户。小女人犹豫几次，举起笤帚就想撸那张硕大的网。她踮起脚尖，盯着那两只惊慌失措的大蜘蛛扫帚她动了恻隐之心。说好了，等过年再说吧！

　　秋风染黄了银杏也染红了柿子，一切都在酝酿着岁月的味道！大自然，包罗万象，而我们每个人，也在网中，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