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王

待我长发及腰

扣王

自打老王退休后，他的日子就过的酷似活神仙。

清晨六点半，迎着第一缕朝阳，他和老伴先去离家不到两千米的小公园散步，八点半左右从公园回家，正好赶上楼下早市最热闹的时候。

早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声此起彼伏。除了做买卖的小商贩，大多逛早市的都与老王年纪相当。逛早市是老王每天的“必修课”，甚至比吃饭、睡觉还当紧。

为何老王对早市这样“情有独钟”？说来也挺有意思，他喜欢在八点半先逛一趟早市，把黄瓜啊，毛豆啊，西红柿啊……价格问个遍，然后什么也不买，背着手转身回家。九点四十左右他会再逛一趟早市。九点四十的早市人影稀疏，全然没有一小时前的熙攘。卖大白菜、萝卜的汉子此时已经解开布衫，露出里面大红色的秋衣，一颗一颗往三轮车上抱白菜，就像三小时前一颗一颗往下搬白菜一样。大白菜这东西销路不好，剩的多，汉子只能收起白菜，或是赶附近村县的集，或是去走街串巷叫卖，怎么选择全凭汉子的心情。

与卖白菜的不同，“二道贩子”们总会切合时宜地进些时令农产品，什么毛豆啊，花生啊，板栗啊……销路比自产自销的白菜、萝卜好很多。虽说他们生意好，但生意好也有生意好的弊端。每天九点半以后，“二道贩子”们就开始大声吆喝，低价处理剩余不多的农产品。他们必须在城管清场前（早上十点）把剩余的东西卖掉，即使亏点小钱他们也接受。

老王九点四十逛早市就是摸清了“二道贩子”们的这个心理，摸准了对方的心理，就能“百战百胜”。

说起老王，其实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不错，老两口事业单位退休，每月退休工资两人加起来一万出头。九十年代初老王和老伴单位集资建房，老两口勒紧裤腰带每人买了一套。如今这两套房市值翻了几十倍。老两口住一套，剩余一套租给陪读的一家三口，每月房租3800。这样里里外外加起来，老两口每月净收入一万五千块。即便这样，老王仍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老伴常说老王是“守财奴”，老王却梗着脖子说这叫“勤俭节约”。

一周前，老王吃了半碗发馊的汤面，上吐下泻，连续挂了三天点滴才止住了腹泻。如今还病蔫蔫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病蔫蔫的老王连续一周都没去小公园散步了，虽说没力气散步，但每天两趟逛早市还是有力气的。即便是拉肚子最严重的那天，他也没耽误逛早市。

这天一大早，老王和老伴因为两根油条吵得不可开交。起因是老伴去小公园散完步，回来时买了两根油条。

平时老王是不吃油条的，当然他也不准老伴吃，说什么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早市人来人往细菌、灰尘都落在油条上不卫生等等一大串理由。这些理由在老伴看来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老王两口子都知道，只不过俩人都没说出来。

这天散完步，老伴买了两根油条回家，刚吃完一根，就听见开门声，老伴又从塑料袋里拿起半根油条一边吃，一边钻进厨房。她一天的“工作”即将开始，第一项工作就是给老王做早餐。经过这前前后后七八天的折腾，老王的身体属实吃不消。老伴端着荷包蛋走出厨房，老王却不见了，餐桌上那半根油条也不见了，只剩装油条的塑料袋随着南边窗子吹进来的风左右摇摆。

老伴笑着摇摇头。这会儿还早，刚刚九点，早市还很热闹。老伴换了鞋下楼，她打算再买两根油条。

等她买油条回来，就看到老王坐在餐桌旁吃荷包蛋。听见门响，老王回头，看见老伴手里又提着的油条，大发雷霆：“咋又买了？你知不知道油条有多不健康，有多少细菌……”

没等老王说完，老伴大喊一声：“行了，那么不健康你为啥要吃？”老两口从来没这么大声地说话话，毕竟他们俩都算半个“文化人”，这样大呼小叫有失体统。但这次真把老伴逼急了，她的嘴巴像上满子弹的冲锋枪，一股脑儿说出自己的不满：“别天天把不健康，不卫生挂在嘴边，虚不虚伪？你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我怕花钱，不舍得买着吃！”

这一下说到了老王的痛点，但谁愿意承认自己扣扣嗖嗖？他提高嗓门喊道：“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吗？到了咱们这年龄，健康最重要！”

“你觉得不健康你可以不吃，为啥管我？”老伴一肚子的火，不吐不快。

看这套说辞没用，老王换了套说辞：“小宝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你这当奶奶的不给孙子点钱？有钱省着点花，有个病，有个灾也不给孩子添麻烦！”

老王没瞎说，自从有了孙子他每年都会想着各种理由帮衬在上海打拼的儿子和儿媳。小两口日子过的紧巴，每月光是房贷、车贷都要花去工资的一半，剩余的钱更是一分钱也不敢乱花。

听了这话，老伴声音瞬间减小了了一半：“你，你，你不准道德绑架！我就吃了根油条，怎么就不帮孩子了？你不是也嘴馋，吃了桌子上放的半根油条？”

老王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搪塞老伴，看着碗里的荷包蛋，说：“我刚买了四斤多鸡蛋还不到20块，你这一早上啥也没干，吃了四根油条就8块……”

老伴不想再为几根油条争执，把刚买回来的两根油条扔在餐桌上，去里屋打扫卫生了。

这两根油条也是命运多舛，先是在餐桌上待了半天，接着又被扔进冰箱，重获天日已经是六天之后。眼看着再不吃就要扔掉，老王一边叹气，一边把两根油条放入笼屉和蒸馍一起加热，可油条放了六天再吃，哪还有原本的味道？

“油条事件”还没完全平息，又出了另外一件事。

老王年轻时就有一个梦想，有一天可以成为诗人，发表自己创作的诗作，哪怕只发表一篇也行。搞了一辈子文字工作，有这个梦想也很正常。但时运不济，老王写诗的数量不少，质量也还不错，就是没有一个伯乐发现老王。

这个未完成的夙愿如同一颗小石子压在老王心底，虽不至于影响到老王的正常生活，但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因为此事而不快。他时常在想，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实现这个理想了？

既然暂时不能发表，老王依然坚持创作。天天搞创作的老王太需要一位听众了，于是他经常把自己写的诗念给老伴听，但老伴每次都是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王对老伴的这种态度很不满，慢慢的他不读了，转而发在朋友圈里。点赞的人数不少，老王的创作热情极其高涨，每天除了吃饭便是读诗、写诗，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老王正绞尽脑汁地搞创作，手机“叮”一声响了，这个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老王掏出手机，瞅了瞅，是一条短信。点开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发来的，内容为“【诗文出刊公众号】王增进老师，您好！2022，《诗意栖居》诗选出版进行中，鉴于您文学作品优秀，已为您预留出版名额。请您尽快提交诗歌作品，组稿编委会工作号：18647294827 ，特此通知！”

如果是平日，老王一定会立马删除，并嘟囔一句：“骗子！”可这次不同，这次是【诗文出刊公众号】发来的信息，老王还是想再次确认一下真伪。于是他添加了“组稿编委会工作号”，对方很是热情，让老王提交两篇最得意的诗作，并承诺两月后老王的作品会发表在国家认可的《诗意栖居》上。发表后，会给老王邮寄样书，同时还会邮寄证书。老王激动的一夜没睡着，翻箱倒柜地寻找之前创作的诗作。

两天后，老王把自己最得意的两篇诗作发给编委会，之后，又经过三次修改，终于定稿。

定稿后的几天，老王别提有多高兴，走路都比平时有劲。仿佛一个开平的孔雀等待更多人的围观欣赏。

又过了几天，自称编委会的编辑联系老王，说想要发表诗作还需要交488元的编辑费。老王听蒙了，他只听说过刊登文章可以赚稿费，今天第一次听说发表诗作还得出编辑费。老王有点犹豫，出了488，诗作就可以出版，还有证书；不出488，诗作就不能发表，自己的夙愿便还是夙愿。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他瞒着老伴交了488，他知道这是个骗局，但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心甘情愿地出了488。

两月后，诗作如约出版，随书一同寄到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证书。证书上赫然写着几排大字：

王增进先生：

您的诗歌《月行着》《难忘》已被我刊采用，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诗意栖居》编辑组

2023年1月31日

这天是大年初十，是新年后上班的第四天，他收到了有自己诗作的第一本书《诗意栖居》。

他没有告诉老伴他花了488的编辑费，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了，老伴一定会认为他被骗了，进而无休止地数落他。甚至她还会打电话告诉儿子，儿子得知此事后也一定会再次数落他。

老王扣，他是真的扣，扣的不舍得在外面吃一顿饭，甚至连一根油条也舍不得买。

老王大方，他也真是大方，他大方地给“骗子”转了488。

可他真的上当了吗？

我想也未必，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