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的生命（四）

我心飞扬欧荃

（原创短篇小说 全文2万2千余字）

（接上文）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晚风袭来，增添身上的寒意。高峻峰躲在一个桥洞下，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内心忘满忧愁。桥洞外悄悄下起了细雨，这雨不像是落在地上，倒像是落进他昏沉的心里。他对前途已经绝望，他已不想再这样漂荡了，他想去死，一死百了。可是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含辛茹苦，满怀希望的把自己养大成人，希望能给他们带来一丝光明，让他们贫脊的生活有些亮色。可是自己偏偏不争气，走上了邪路！这让他们情何以堪，他们该为自己承受了多大的屈辱和痛苦！他又想到孙一婷的公公，那个以前的教育局局长，要不是他陷害自己，敲诈勒索自己，让自己成为罪人，自己又怎么会走上这条逃亡之路！到现在始终像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想到这些，他的心又坚韧起来，他觉得自己必须继续活下去。如果有机会，以后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老杂种！

捱到天亮，雨歇天晴，地上湿漉漉的。高俊峰找到了水，用手洗脸、抹牙，掸干净身上的灰土，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行走。路上行人极少，街面冷冷清清。他来到了陇川森林公园。从众多的宣传广告牌上，他知道这又是一个中缅交界的县城，想到缅甸，他的心立马惊竦，赶快离开这里，他告诉自己。

去吃早点，老板见他拿缅币，问他怎么不用人民币，他借囗忘了换人民币，问老板可不可以用，老板说可以。又问老板能不能换些人民币，老板也说可以。见他要换那么多，问怎么不去银行，他说有急事来不及。老板说找私人换也行，就是要手续费，他说没关系。就找了人，全换成人民币。之后匆忙离开，寻到往东的车辆，碰上私人载客车，上车逃离了陇川。

从陇川开始，兜兜转转，历时几天，来到贵州剑河。看了仰阿莎雕像，可惜周围的场景显得冷清，广场上杂草丛生。利用武邵宁的身份，办了张假身份证。因为纸条早已丢掉，民族记不住，只得胡乱写了“傈僳族”，没有把握，自己不敢贸然使用。以前在城里夜晚被偷过，现在尽量往乡镇行动。农村人比城里人单纯善良，警觉性不太高……多种因素，让高峻峰更多的往农村跑。

看过农村死人出殡，道士穿着长袍拿着令旗在前引路，跟班打着乐器在后紧随，然后是死者亲人端像哭泣的队伍……心里就想到做道士也是一份不错的职业。高峻峰有个同村的小学同学，初中毕业走上了社会，自己则继续进高中读书。很多年不见，有一年高峻峰回老家参加村里一个长辈的葬礼，让人惊讶的是，道士就是这个老同学。听村民讲，现在的农村，道士收入很不错，老人的，砌新房的，结婚的……都请道士，看日子，测风水，一件事就是好几天，动辄过千元报酬，还要每天好酒好肉招待。老同学说哪里有老师好，国家干部，一个月上万，旱涝保收，到老都有。当时高峻峰根本没在意，现在想想那样的生活也挺自在。只是这些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固定在一定地域，名气大收入才多，自己做不了这个行业。

从剑河往南，曲曲折折进入广西。长时间衣服不洗，头发不剪，此时的高峻峰宛如一个野人。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衣服皱七皱八，满布污垢。加上瘦削的脸上疤痕暴出，谁看见都想躲开，这样的人谁会相信是杀过人的坏人？高峻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以为自己还像是以前那个白净的书生形象，生怕别人把自己抓起。他只能栖身于乡村田野，有时用山上的野果或农民的种植的食物充饥。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在自己没有找到经济来源之前，尽可能多的节省。同时，正如赫拉克利特说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他认为自己也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不能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所以他不论到哪里，极力保持自己的低调，呆上一两天就离开，再好的地方永远都是别人的。

有一天，在广西一座不高的山上，他看见一座塔，远远看去，塔高高地耸立山顶，形成一道特有的风景。兴之所致，他沿着崎岖的山路攀援而上。到了塔前，见塔周围留有较大的空地，空地被碎石与水泥压过，野草低矮稀疏。塔脚外围用水泥石块垫着，比外面高出不少。高峻峰沿塔转了一圈，塔是六边圆形，前面一个大门，大门上着一把大锁，锁已锈迹斑斑。塔高9层，下大上小，层次分明，最顶端是一个尖尖的圆形。靠门处垫有很多杂草，估计是人上来坐此休憩吧。一层其他几面都有窗户，高峻峰试图从窗口往里看看，却无法企及，只得作罢。坐门口杂草上，全身舒畅，疲惫感渐渐消散。心里想晚上这里也许是最好的过夜之地吧。

借助于这座塔，高俊峰在此多呆了几天，清晨外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夜晚回到“住地”，微微的凉风，吹得他身心愉悦，看山下各处，远远近近的朦胧的灯光，给人以温暖的感觉。他放心大胆地躺地睡觉，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流亡之人，倒像一个寄情山水的古代文人，天当房，地当床，明月清风绕身旁……他想如果有一座寺院，自己寄身其间。白天干点粗活，晚上享受自然美景，也是自己一个不错的归宿！这样想着，他想到了少林寺，河南少林寺太远，那里人也多，不一定能进，况且现在又将秋冬，搞不好自己会冻死。福建蒲田好像也有一座少林寺，以前看什么电影知道的。对，就去福建。

主意已定，立即动身。这里虽好，终非久恋之乡。只有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才能寄托这飘泊的尸身。

越广西，穿广东，终于来到福建蒲田，见识了所谓的南少林寺。南少林寺，位于莆田市荔城区西天尾九莲山林山村，前身为“林泉院”。姓建于南朝陈永定元年（557年），唐初因十三棍僧救唐主有功，太宗皇帝特敕北少林昙宗方丈，在南方建少林寺，称南少林寺。是南拳的发源地，佛教中禅宗的代表性寺院之一，是中国宝贵的佛教禅宗文化遗产。该寺开放时间为上午7：00到下午18：00。入口处建有山门、牌坊，里面有大雄宝殿、天王殿、钟鼓楼等很有建筑，也有其他的雕像、石刻等等，如著名的伽蓝菩萨、达摩壁之类。里面居住的武僧每天都有各自的武事功课。因为这里是著名的旅游景区，来此旅游观光的人络绎不绝。高峻峰看过这些，明白这不是自己久留之处，只有另寻他处。

在蒲田逗留了几天，高峻峰不得不失望的离开这里，去寻找一个既能栖身又不太被人关注的地方。每天散漫地游荡，眼睛不时地搜寻。天气好，白天就多往乡下山间走，累了随地休息；晚上借一方僻静的角落过夜。肚饿、口渴、人累都是家常便饭，就是头晕感冒，也是时常发生。可这又能怎样呢？能忍就忍吧。

一天在福建北部的一个小山村，他发现村子上面有一片瓦房，走上去一看，应该是一个已经完全垮塌了的庙。庙前靠路边还有一个小土地庙，是用来敬当地土地财神的地方。这个庙整体颓塌，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庙顶多处掉落，比开的天窗大得太多，庙里的塑像扑倒在地，身上斑点满布，瓦砾、石块堆地、木柱乱七八糟地躺着，杂草高过人头。庙外尚有空地，也是荒草丛生，再四周包裹着大大小小，高低不齐的许多树木，呈现出一片翁郁的气象。高峻峰坐在庙前草地上，放松着疲乏的身子，计划着就在这里呆上几天。

过了三四天的一个夜晚，天气突然变化，天空的阴云慢慢汇积，天色越来越暗淡，风也越刮越大。高峻峰已是见惯了阴晴圆缺，也不过多地放在心上，顾自听风而眠。睡梦中，轰隆声把他惊醒，睁眼看电光闪耀，划破天际；紧接着雷声大震，声声入耳；树叶也哗啦啦发出响声，偶尔还夹杂一两声凄厉的悲呜声……电光过后，大雨倾泻而下，周围一片漆黑，到处传来不同的声音，如鬼哭狼嚎。高峻峰胆子再大，也禁不住这样阴森的场面。想着庙里经常供奉鬼神，周围山上耸着无数的坟茔，在这凄冷的夜晚，正是这些鬼魂出来活动的时候……这样一想，恐怖完全笼罩了心头，他全身被吓得不停地颤抖。

风轻雨稀，稍稍缓了缓麻木的神经，高峻峰才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个打火机。逃亡的这些年里，夜晚遇到害怕的时候，就想着有点火照明，可以温暖内心，驱散恐惧。这样他就时常带一个火机，也的确给他带来无穷的勇气。今晚正好用上。

抖抖索索拿出火机，左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干草，右手点火，干草很快燃烧。快烧到手上，赶紧一散，火点四下落地，地上的干草燃烧起来。火势大了，心不害怕了，可这大火就像遇上了汽油，“砰砰砰”快速蔓延。高峻峰自己差点也被火烧着，急忙后退，发现火势太大，要把整个庙烧了。他想用什么灭火，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而且这火势很快窜上了横粱，枯木烧起，瓦片抖动着往下跳。高峻峰顾不了那么多，跳出庙檐下，站在空地看那火焰。大火熊熊燃烧，照亮了漆黑的山林，染红半个空中。

天亮的时候，附近有村民来到了这里，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野人”和满是灰烬的坍塌的庙地。村民小心谨慎慢慢靠拢来，问高峻峰是什么人；高峻峰回答说是流浪人，晚上不小心生火把庙烧了。又问叫什么名字，哪里的；高峻峰说武邵宁，云南人。村民心里的恐惧解除了，就近前来与他攀谈，又看了他的身份证，证实他确实不是“野人”，听了他的讲述，心里产生了同情，也不追究他烧庙的责任，邀他下山去村里，有什么需要大家看能不能帮助他。

来到了村里，大家见他不人不鬼的，又听了他悲惨的遭遇——高峻峰把自己按照武邵宁的身份，说出家里的贫穷，被骗到缅甸，险些死掉等情景。这些村民善良淳朴，待人厚道，见他如此坎坷，就有人给他送吃的，有人给他钱，有人替他介绍事做。高峻峰逃离家乡至今的这几年里，从来没有人关心询问过，今天受了如此的关心和帮助，一股股暖流涌遍全身。他泪流满面，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给大家一一作揖磕头感谢。大家看他这么讲礼，更坚定了自己的言行，劝他去镇上理个发，买一身衣服，打扮一下自己的外貌装束，然后找一份固定的事做。他表示自己受了太多伤害，现在最想的就是到寺院去做和尚，修心养性，为世人消灾祛难。有人说，盘龙山正在扩建那座寺院，需要僧人，你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有缘。高峻峰心里高兴，忙问有多远，怎么走。大家给了他回答。

离开村里，高峻峰先去了镇上，理发，买衣服等用品，再到小河里洗了个澡，把全身清洗干净，希望藉此迎来新的生活。

第二天来到盘龙山龙山寺。这里林木参天，莽莽苍苍，环境幽静。一条盘山公路直上山顶。龙山寺座落在离山顶不远处的山坳中间，沿山公路有一分路直到院旁和大门前面。红色院墙高高挺立，旁边一片坪地，可车可休息；大门面对下面村庄，气势恢宏。进门中间一个大香炉，供烧香使用。一些做工的人正在忙活。大雄宝殿应该是才重修不久，展现出全新面貌，宝殿内供奉着几个不同的神仙菩萨。宝殿两边都有房舍，背后的房舍正在修建。高峻峰看见做工的人忙活，自己也动手帮忙。做工人忙叫他住手，问他干什么的。他回答是打工的，现在想来这里出家。做工的人不理解，问他为什么出家。他又如法炮制编了谎话。做工的人说你出家应该找主持，不需要帮我们做事。高峻峰说没关系，反正还没出家，顺手做做罢。做工的又说，你做事我们不好算工钱，高峻峰说不要工钱。做工的不好再说什么，随他去了，自己则去找工头说事。

工头见高峻峰忙活，也不急于问话，只一旁看他。等他空闲下来，才叫到跟前问他原因。高峻峰又把情况说了一遍。

到吃中饭时，工头叫高峻峰和他们一起吃饭。高峻峰很感意外，这么多年，有谁真心请他吃过饭？心里感动，眼泪溢出眼眶。工头安慰他，说没关系，大家都互相帮助，做工的人也都叫他吃。他才敢动手吃饭。

工头叫来主持，告诉他武邵宁想在这里出家，叫他帮忙收留。高峻峰看他两那种比较亲切的样子，估计两人关系很好。主持问了高峻峰各个方面的情况，又看了他的身份证，通过言谈举止，感觉他气质不错，不像是一个普通平常的人。高峻峰说自己虽然初中毕业，但在后来的生活中，吃了很多没有文化的亏，就开始看书，加上在外面闯荡，见的多了。主持还有些顾虑，工头帮着高峻峰说话，说都是受过苦的人，心又好，又肯老实做事，还是帮帮他吧。主持只好答应先让他在寺里做事，如果真的有缘，以后再出家。高峻峰千恩万谢，期盼一个清静之地躲藏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进到了寺里，就算是寺内正式的不作人员了，尽管一个月只补给他一百多元补贴，高峻峰已经非常满意了。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吃住在寺内，一颗漂泊的心算是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高峻峰努力地工作，每天早起晚睡，干着各种杂事。打扫寺内寺外的地面、清理桌椅板凳、帮助厨房人生火做饭……静下来休息时，还去看僧人们做功课。主持地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对他很是满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