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印象（五） 轮台胡杨（副本）

呦呦鹿鸣

　　少年时读陆游诗：“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便知道新疆有个地方叫轮台，向往着能到那里去看铁马冰河。这次来南疆，看行程安排中有观赏轮台胡杨林，心中疑虑此轮台可是彼轮台，在百度上一查，可不正是陆游诗中的轮台县。

　　青年时读报告文学《胡杨泪》，知道胡杨乃世界上最古老而珍贵的杨树品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于是就很想看看在沙漠中顽强生长的胡杨，如何创造存世三千年的奇迹。

少年和青年时的愿望这次一并实现了，曾经铁马冰河的轮台和璀璨倔犟的胡杨，与我在南疆相遇相识。站在铁骨铮铮且成百上千岁的胡杨面前，七十岁的我只能算是一个少年。

　　轮台县地处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缘，这里有世界上面积最大、分布最密、存活最好的40余万亩天然胡杨林。

世界上的胡杨绝大部分生长在中国，中国的胡杨90%生长在新疆塔里木河流域。在维吾尔语中，胡杨叫“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由于它顽强的生命力，惊人的抗干旱、御风沙、耐盐碱的特性，人们又叫它“沙漠英雄树”。在广袤的大漠中，它与红柳、梭梭、沙枣等沙漠植物，共同打造出绝处逢生、逆袭成长的瑰丽独特的大漠奇观。

　　我们坐景区游览车进入胡杨林公园，这条长达17公里的观光道路贯穿着整个古老的胡杨林区。已是十月中旬，一望无际的胡杨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小部分已显黄灿灿的金色，大部分绿中带黄，正等待秋风中的蜕变。其实，金黄的胡杨固然漂亮，但黄绿相间也颇有风采，观赏胡杨，既看它的颜色，更看它顽强不屈的风骨和桀骜不驯的造型。车路两旁的胡杨，或高大粗壮，或弯曲倒伏，或枝繁叶盛，或形单影只，呈现出不同的生命状态，却都是不屈不挠、不卑不亢，叫人叹为观止。

　　观光车停在胡杨林深处，我们来到了恰阳河服务区，登上观景台，但见无边无际的胡杨一直延伸到天边，形成黄绿相间、连绵起伏的海洋。胡杨稠密处唯见一片绿黄，稀疏处则可见黄沙漫漫。一条小铁路盘旋其中，将林中湖泊和胡杨林串连起来，坐在小火车上既能观赏胡杨又能观赏沙漠奇观和湖泊风光，是最省力且最有趣的方式。可我们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最后一班小火车已经发车，无奈之下，当地导游建议我们去坐游船。

　　过了一座小桥便来到恰阳河边，恰阳河是塔里木河的支流，河面不宽，水很清澈，两岸长着一排排胡杨。这些胡杨犹如钻天杨一般巍然屹立，高者有十几二十米，且枝叶茂盛，英武挺拔，与江南水畔的绿化树差别不大。我想这可能是它们生长在河边，有充足的水分和营养，便逐渐形成了胡杨中的贵族气质吧！它们的倒影映在悠悠的河水中，小舟轻轻地划过，搅乱了河中的水波，树便在水面割裂开来，舟过后又聚集起来恢复完整的模样。除了胡杨，岸边还长着小片芦苇，绿的叶子上开着白的芦花。大漠中有这么一条小河，是植物的福气，河畔的树呀草呀，便拼命地呈现出生命的最佳状态。

　　离船上岸，我们进入了沙漠中的胡杨林，林中有木栈道，但要近距离接触胡杨，还得走到沙地中去。沙土细细的，踩下去一脚尘灰，黑色的鞋𣊬间变得土黄，衣服上也沾满灰尘。胡杨就在这沙漠上生长着，它们树皮粗糙，树干壮实，上面长着很多鞭状的细根，茸茸地缠绕在主干上，树由此显得下大上小，恍若一个巨大的伞把顶着一个娇小的伞面。沙漠中的胡杨，有的三五成群，像一家人般聚在一起，茂密的树叶有黄有绿；有的独守一方，无枝无叶，只有树干直直地站立；有的横卧或斜插地面，树干已空心，树皮已脱落，却硬朗坚实，似垂暮的老人拥抱着生养的故土。这就是胡杨生存三千年的三种状态啊，生而𣎴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较之恰阳河边的胡杨，它们活得更艰难、更痛苦、却更勇敢，更坚强，活出了自己的美丽、自己的精彩。

　　为了汲取水分，胡杨将根深深扎入地下十几米；为了保留水分，胡杨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拼命储水，以至在树上任意划一口子，便有水溢出来，有人将此称为“胡杨泪”，其实这哪是泪，这是胡杨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啊！它能在沙漠中从小苗长成大树，长出千奇百怪的姿态，俱是适应环境顽强抗争的结果。它向着阳光、向着雨水，向着风沙，歪脖子、扭腰肢、伸胳膊蹬腿，都只为在恶劣的环境中努力活着。或许是它的精神感动了上苍吧，它成了树木中最长寿的品种，也成了植物中最具观赏价值的极品。江南水乡的杨柳桃李，占尽天时地利，饱沾阳光雨露，虽活得明媚娇艳，又哪能寿至千年呢？这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沙漠中的胡杨，用铿锵有力的抗争谱写着对生命的礼赞和敬仰。

　　胡杨的旁边，长着一丛丛红柳和梭梭草，它们与胡杨一样，是与命运抗争的勇士，同时还是防沙固沙的功臣。在秋天夕阳的斜照下，红柳的红，梭梭的黄，不知名灌木的白，与胡杨共同描绘出绝美的沙漠秋景。它不是清照笔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哀，不是杜甫诗中“万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悲伤，更不是“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的悲凉，而是绚丽多彩、荡气回肠的英雄之秋。

我在没有路的灌木丛中穿梭，走近一棵棵或立或卧的胡杨，我抚摸着它们粗糙的树皮，我倚靠着它们坚实的树干，我捡拾起地上黄绿的树叶，心中充满无限崇敬。胡杨，顽强的勇敢的植物中的战士，在茫茫风沙浩浩大漠中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传奇。我不遗憾在胡杨未变得遍地金黄时来到轮台，因为颜色只是一件外套，胡杨的精神、胡杨的风骨是深藏于外表之下、最值得我们瞻仰和学习的核心之所在。至于轮台，我也不必纠结它的具体位置，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昔日的边关要冲，如今早已成为井架林立的石油新城，铁马冰河只能梦中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