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婆婆的幸福（一）

雪中柔情

　　喜欢陪老公一起回棉船的老家，回家有热饭热菜在热切的等候，回家有温柔可亲的笑脸在急切的相迎，最关键的是：回家便可以亲昵地搂着婆婆大声地呼喊“妈妈！”母亲走了已有两年，越来越珍惜有妈可喊的美好时光。

婆婆的健在便是我们的福气，是她给了我们尽孝和感恩的机会，是她让年过半百的我们依然能拥有孩子般的心态和孩子般的快乐，虽然我们一直平凡平庸，但是一直都在备受恩宠，一直都被视为掌上明珠！

80多岁的婆婆自从落单之后，就一直寡居在棉船的老家，老公和我便一百个不放心，既怕她孤单寂寞又担心她生命的安危，可婆婆不这么想，她独自生活得悠闲自得，好像不管不顾我们的忧心忡忡，似乎我们的忧虑跟她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纯属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找茬，甚至认为我们的担心简直就是杞人忧天。用婆婆的口头禅来概括就是：“我好手好脚的，做起事来比你们年轻人都要麻利，吃起饭来，一餐能端上两碗，我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话，那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婆婆理直气壮地说得振振有词、落地有声，那副豪横与霸气简直能甩我几条街，我们听得面面相觑又忍俊不禁，没想到做了几十年销售的我和站了一辈子三尺讲台的老公，这两个靠嘴皮子工作的人，居然唇枪舌战不赢一位80多岁的农村老太太，想想都不可思议，但的确又是千真万确。

我和老公直接被婆婆反驳得甘拜下风。尤其是我，确实如婆婆所说的那样，体力活跟不上她，饭量也比不上她，婆婆说我干起农活时病恹恹的如同“黛玉葬花”，吃起饭来慢悠悠的酷似“小猫舔食”，说我就是庄稼人眼里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婆婆每每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从不夹杂一丝恶意，她总是以一副温和与怜爱的口吻，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更是满满的爱意。于是，我每每也会乘机调皮又大胆地笑问着婆婆，问她究竟是喜欢上了我哪一点？婆婆便满心欢喜地看着我，并憨厚地冲着我笑了又笑，说她跟我有“眼缘”，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听得眉眼生花，心有乐哉！坐在一旁的老公便心生嫉妒，他偷偷地掐着我的后背心，恶狠狠地瞟着我，醋意熏天的对着我的耳朵嘀咕着：“邀宠邀到厚颜无耻的地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顿时，被他冷不零丁的嘲讽肿胀得面红耳赤、尴尬不已，但是，我仍若无其事地假装没听见，隐忍着不想轻易的去捅那个“醋坛子”。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且笑眯眯地向他抛了个媚眼，想主动的化尴尬为玉帛，可他不仅不解风情，还不依不饶的重复了一句，且醋意熏天的把“厚颜无耻”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好像不这样着重一下便难以平息他胸中的怒火似的。这次被耳聋的婆婆听见了，婆婆立马不满地推了他两把，然后虎着脸大声地嚷嚷着：“咋的？你不服啊？”“哈-哈-哈！”我一阵窃喜过后实在没忍住，便情不自禁地爆笑如雷，老公则忍无可忍地怒视着我的得意与嚣张，愤愤不平地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表情恐吓着我。

婆婆一个人在家，除了耕种着几分菜园地，还收割着一亩地的五谷杂粮，每次我们回到家，婆婆都会第一时间领着我们去她的菜园地里“指点江山”，细数着那一块块归置整齐的菜畦和那一片片长势喜人的蔬菜便喜不自禁，成就感满满。婆婆的菜园地五彩斑斓，应有尽有，她站在园子中央眼观六路，手指八方，显然她统领的土地她说了算，她滔滔不绝的说一会把那一块肥嫩的韭菜割给我们，说老公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一会又把那一片绿油油的豌豆苗掐给我们，说豌豆苗煮面条格外的鲜美、堪称面中一绝，接着又把那几个碗口粗的嫩南瓜扭给我们，说从事电脑工作的我多吃南瓜对眼睛有好处……

反正婆婆所给的每一样都是她园中顶尖的角儿，是她心尖上的宝贝，当然，也是我们平日里的最爱。婆婆每摘一样老公都会满心欢喜的说声“好嘞！收下！”我听了便忍不住地掩嘴偷笑，老公便极为敏感地追问道：“疯子！又在笑什么？”我若无其事地回答着：“没什么！”我越发的不承认，他就越发好奇的紧随身后寻根问底、纠缠不休，于是，我便神兮兮地回过头，故意压低了声音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地说：“幸好我的婆婆不是什么地主恶霸，她种的那些菜儿也不是她的私人家奴，要不然的话，这个也要许给你，那个也要许给你，那你早就妻妾成群了。”老公猛然地“噗嗤！”一下，忍俊不禁的举起了手，扬言要撕我的嘴，婆婆见状一把拉住他，严声厉色地说道：“总见你欺负她。”老公便愤愤不平地辩解着：“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坏呢！”“她对我都这么好，在你面前还能坏到哪里去？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哈。”婆婆义正言辞的样子逗得我开怀大笑，我幸灾乐祸地瞥了老公一眼，趾高气扬地说道：“哼！敢在老太太面前跟我过招，那就只有一种结局——死！再外加两个字——作死！”老公气急败坏地看看我又看看婆婆，怒火中烧得双手抓狂，一副百口莫辩的冤屈，他至始至终都搞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扫荡”完菜园地，婆婆便直接带着我们去楼上显摆她收割回来的大豆高粱，婆婆的双手轻抚着那一箩箩、一筐筐的芝麻、绿豆，满眼的得意与自豪，丰收的喜悦溢于言表，说她今年的黄豆卖了多少钱，芝麻收了多少斗，花生增产了多少斤……我听了便打心眼地羡慕着婆婆，羡慕她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无比的踏实与心安，羡慕她活得比我们更滋润、更富足、更快乐。于是我更加理解了那些衣食无忧却不愿看到土地荒废而依然耕耘在大地上的人们，他们同婆婆一样的可敬可爱……

婆婆只要是面对她收种的庄稼，“霸道”的毛病一准会犯，这不！又在强行的要求我们带这带那，那口吻如同圣旨般的不可违抗，说着手里便魔术般地抖出一大叠方便袋，忙着给我们装绿豆、花生、芝麻……细心的婆婆怕我嫌她办事不够干净，便一边帮我们装着五谷杂粮一边认认真真地跟我们解释着：“这方便袋都是干干净净的，是你们平时给我买零食时带回来的，我又舍不得扔掉，就把它们洗净、晾干、折叠好、留着再次使用。”婆婆的节俭持家让我深感汗颜，我是大钱赚不到，小钱还懒得算账，生活不知道节俭的女人。婆婆说着说着就装满了几大方便袋，反正只要是婆婆楼上有的五谷杂粮，哪样品种都不能落下，婆婆能把每一样农副产品都说成是人间仙果，好像我们吃了哪一样都能得长命百岁似的，其实市场上样样都有得卖，想吃就买，方便又快捷，只是说了怕婆婆伤心难过，于是，我们每次都顺从地全盘收下，欢欢喜喜的满载而归。

婆婆在家收收种种、种种收收得乐此不疲，老公却整天活得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生怕婆婆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什么散失，而我们又因一江之隔便是鞭长莫及。一说接她和我们一起来居住，婆婆又割舍不下她的一亩三分地，还口口声声地说那是她的“老根据地”。谁也劝说不动她离开那片多情的土地，所以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我们隔三差五的开车回来看望她，即便如此，老公还是心怀愧疚、深感不安，于是我就极力地安慰着他：“所谓的孝顺！孝顺！其实孝就应该是顺着她吧！顺就是孝，孝便是顺！”老公听着我的一番劝解，渐渐的，心中便有了些许的释然。

每一次回到婆婆家，老公都会忙个不停，忙着屋前屋后的平平整整，忙着边边角角的修修补补，忙着给婆婆挖脱柄的锄头加间，忙着给婆婆用豁口的菜刀打磨，忙着给婆婆用破的竹篮加篾，忙着给楼上楼下用坏的门锁换芯……总之，老公一回到家就神奇般的变成了万能，他似乎无所不通，无所不能，用我们农村人惯用的夸人语就是“见事生成”！水工、电工、木工、泥水匠的事情他都能包揽，并且能把每一项都做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这次回家，婆婆便无比恐慌地告诉我们，房子南边的墙脚被狗獾淘了一个大洞，说一到下大雨的天气，积水就不停地往里直灌，她担心长期下去房子迟早会有倒塌的危险。婆婆叫老公赶紧请个泥水匠师傅过来修补修补。我和老公听了便急忙地跑过去查看实情，南边的墙脚真的有个直径一尺多的大洞，只见老公很有经验的先把一只脚伸进洞口探探虚实，再蹲下来伸着脖子目测着洞内的深浅，然后站起来胸有成竹的跟婆婆说：“老妈！没事的，问题不大，我能把它搞定！”“什么？你能搞定？”我惊讶地看着老公向他再次的确定。“一定能！”老公斩钉截铁的回答着。婆婆便如解释重地拍了拍胸口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生怕要花个高价钱请砖匠师傅来修补哟！关键是现在棉船的师傅真的很难找，但凡有一点手艺的人都出去营生了，就怕花钱都请不到专业的师傅。”

说干就干，老公开着车风风火火的去镇上买回来两包水泥，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后院拐角的两个土堆边，慢慢的掀开土堆上面铺着的一块块红砖，红砖掀开一截，下面便露出一堆黄沙和一堆瓜子石，婆婆说那是当年建造楼房时余下的材料，公公怕它们渐渐的散乱与流失，就先用铁锹把它们分别团成两个小堆，再用红砖一块块的把它们仔细地面好，留着平日里家中修修补补时使用，公公说等到临时要用的时候就自有自便了，再不必头大面小、慌忙着急的去向别人家东挪西借的。红砖是公公当年一块块认认真真地面好的，如今公公早已驾鹤西去、融入了泥土十几年，但他面的红砖还完好无损的摆在院子的拐角，而且他当年留着的余料今天确确实实的如他所言的那样实实在在地派上了用场。

婆婆帮着老公把一块块的红砖慢慢地掀开，他们埋着头，心情沉重、表情专注、动作缓慢，仿佛每一块红砖上面还留有公公手上的余温，似乎他们每掀开一块都是在与公公再一次的握手与对话。我惊叹着公公的良苦用心和先见之明，更敬佩公公和婆婆两个人把日子过得如此的精细与长远，正是他们平日里的精打细算和细水长流，才有了我们今天这样幸福的生活。相比之下，我就是个大老粗，嫁过来这么多年，看过无数次后院的两个小土堆，清儿小时候还很顽皮的从这个小土堆跑到那个小土堆，我还对着上面一排排整齐的红砖教着牙牙学语的清儿数着数，我却从未想过红砖下面是些什么？它们又能有什么作用？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我，从来都没有居安思危的紧迫感，也从未真正的体恤过父母节俭持家的艰辛与不易……

有了黄沙与瓜子石，材料就算齐全了，老公便正式的开工，他麻利的用铁锹铲开两袋水泥，先铲几锹留在一边备用，其余的1：2的配上的黄沙混合搅拌均匀过后，便用扬锹把它们团成一个空心圆圈，再担来两担水放在旁边，我一边不停的往圈内一瓢一瓢的加水，老公一锹一锹的翻炒，一直搅拌到水泥和黄沙均匀混合到浓稠为止。这个活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实在不易，需要腿力和臂力的相结合，没有那种体力与实力是揽不下这种重活的，我只是配合着浇浇水就已经腰酸背痛的了，老公更是汗流浃背。

挑战性的活还在后面，老公把搅拌好的水泥和黄沙的混合物再2：1的配上小石子，用扬锹一锹锹地搅拌均匀，这个翻炒可不容易，每一次的翻炒都得耗去大量的体能，一锹铲下去，石子连带着水泥湿漉漉的足有七八斤重，翻炒的过程中全凭臂力来支撑，还得掌握技巧，搅拌得越快越省力，几个回合之后，老公便是挥汗如雨，婆婆看着无比的心疼，不停的递来茶水，只见老公接过婆婆手中的大碗，仰起头来“咕咚咕咚”几下就抽了个精光，他递回碗再一鼓作气的快速搅拌完毕，便站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婆婆便不停的给她擦汗，我用力的给他打着扇。

稍作休息过后，老公便用扬锹把拌好的混合物一锹一锹地铲进墙角的大洞里，他一边铲，我一边用长棍慢慢往里面不停地杵，他添进一锹，我就快速的杵几下，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夫唱妇随的把那个大洞填得严严实实，墙洞刚好填满，拌好的材料也刚好用完，老公接着把洞口的边沿夯得结结实实，再用预留的那一点水泥和黄沙1：1的调制得浓稠浓稠的，他把洞口和外墙仔仔细细地勾芡得美哒哒，最后用踏子慢慢的做好收浆工作，整个工程就算完美结束。

婆婆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她不停的说“好！这个墙洞糊得实在漂亮！远远看去跟整个一面墙融为了一体，没有一点点补丁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来那个墙洞是新补上去的。”婆婆对老公的泥水匠手艺简直是满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