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对青竹参军表示羡慕,这是盼福发自内心的话。自从下半年开始,大专院校,以及国家包分配的中等专业学校应届毕业生陆续分配离校,标志着学校的运动已经接近尾声。</p><p class="ql-block"> 学校渐渐趋于平静,混乱的氛围却漫向了社会。从领导干部,到群众组织,围绕着谁正确,谁错误,谁掌权,谁靠边,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无论那一派组织,都说自己是真正的造反派,都恨不得把对方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斗争的形式也不断升级,由开始吐沫星子乱飞的街头辩论,攻击谩骂,终于酿成丧失理智的武斗。</p><p class="ql-block"> 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盼福,不禁暗自思忖:不能说大家觉悟都低,但就造反派而言,有几个是真心为了党和国家的命运参加运动的?除了盲目的一味争强斗狠,以“打砸抢”为乐趣的混球如郝建刚者流外,凡有点心计的大小头头,哪个不心里盘算着自己当官掌权的小九九?许许多多的学生,特别是后来卷进造反派组织的青年教师,膨胀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们对这样的冲冲杀杀,开始疲倦了,厌弃了。就连曾经跟着堂兄赵一鸣鞍前马后出尽风头的赵小嫚,在学校里也很少见到她的身影了。</p><p class="ql-block"> 因此,看到解放军接兵,盼福不由心中一动:与其这样盲目闹腾下去,还不如去部队闯一闯,锻炼锻炼。可惜,年龄超了两岁,加之牵挂老母,贪恋娇妻,只能作罢。</p><p class="ql-block"> “盼福呀,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知足吧!”青竹抿嘴笑了笑,说,“上个月你的工作落实到玉桥完小,每月工资三十六块五没跑了吧?梅巧再在玉桥卫生院转个正,少说每个月也三四十块吧?三大娘情等抱着大胖孙子享清福吧!恐怕三里五乡的都会眼气您家呢!”</p><p class="ql-block"> “应该的,应该的!”素娥一本正经地说,“三嫂这一辈子可是受尽了罪,吃尽了苦。为了你们哪,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现在总算熬出来了。盼福啊,手里有钱了,别那么抠。隔三差五的,给您娘到街上端碗羊肉汤、胡辣汤,切块壮馍什么的,也让老婆子解解馋。”</p><p class="ql-block"> “素娥婶子,你放心吧。盼福对俺娘孝顺着呢!”梅巧本来喊素娥嫂子,结婚后顺着盼福改口了。她说话总是维护着丈夫。</p><p class="ql-block"> 这时,憋了半天的青林终于找到话茬了。于是,“嘿嘿”一笑,说:“俺听秀娟婶儿说,盼福哥对媳妇儿也特别孝顺。”</p><p class="ql-block"> 盼福瞪了青林一眼,说:“去去,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p><p class="ql-block"> 梅巧忍着笑说:“青林呀,你以后离秀娟这个说话不动脑子的二百五远一点,当心她把你调教坏了,变成一个‘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傻小子。”</p><p class="ql-block"> “快去你房里做作业去,大人说话,别在旁边多嘴多舌的。”高英杰推着儿子的肩膀把他撵了出去,然后,回转身来,对盼福说,“盼福呀,这里没外人,大叔可要数叨你几句了。既然已经分配了,就来玉桥小学上班吧。你那样跑跑颠颠的可是不务正业哟!一个不务正业的人会有出息吗?咱杨柳村的乡里乡亲,可是一个有着深情厚谊的亲密团结的大家庭。你又是一个大家看着长大的懂事的好孩子。可是,你和赵一鸣这样的人打得火热,大家为你揪着心哪!说实在的,赵一鸣这个人我也不了解。就是有一种感觉,这个人邪气太盛,阴得很。怕你吃亏呀!”</p><p class="ql-block"> “嗨嗨,盼福,你听到没有?大叔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呀!”梅巧温柔地扯扯丈夫的胳膊说。</p><p class="ql-block"> “大叔放心吧,对赵一鸣这个人,我打心眼里就从来没有瞧起过他。这个人不地道,不正派,报复心理特强。现在连黄文英也疏远他了。”盼福神采飞扬地说,“我也想早点回来,可是老黄就是不松口。我本想这次参军一走了之,人家嫌我超龄,不带我走呀!老黄是上面认定的革命领导干部,将来‘三结合’肯定是第一把手。我也不好过分违背他,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回玉桥小学上班。”</p><p class="ql-block"> “唉,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掂量着办吧。”高英杰长叹一声,接着说,“有一件事我可要提醒你。今天我看到国道上一辆卡车,车上载着二、三十个壮汉。顶着柳条帽,戴着红袖章。有的端着冲锋枪,有的背着步枪。都是真家伙呀!出了人命怎么办?,人命关天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盼福呀,任你们怎么闹腾,有一条你要把握住,枪,你无论如何不要去碰。谁给你,也不能要。万一有个什么事情,对不起辛辛苦苦拉扯你大的三嫂不说,就是为梅巧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能犯浑!”</p><p class="ql-block"> “大叔呀,您还是小农意识。这么大个群众运动,死个把人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吧!不过,大叔的忠告我铭记在心,自有分寸。放心吧!”盼福淡淡一笑,冷冷地说。</p><p class="ql-block"> “大叔一片好意,瞧你什么态度!阴阳怪气的。”梅巧不高兴地斜了丈夫一眼,说,“我这两天也正提心吊胆的呢,咱抽屉里那把手枪就是祸害。赶紧处理掉吧!”</p><p class="ql-block"> “那是前几天赵一鸣给我防身用的,我也知道不妥当。只是出于好奇,暂时收下了。明天我就进城还给他,放心吧。”盼福瞪了妻子一眼,尽量放缓语气说。</p><p class="ql-block">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起来。素娥见状,不自然的笑了笑,拉着丈夫的胳膊说:“青竹明天就参军走了,让他们三个年轻人好好聊聊吧,我们不要在这里穷搅合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个北方小城市的初夏之夜,清新凉爽,使人感到十分舒适。隔窗望去,蓝蓝的天空,有几缕白云,懒悠悠地飘荡着。大半圆的月亮,黄白中泛着淡淡的橙色,迷迷蒙蒙地悬挂在正南方。</p><p class="ql-block"> 在朦胧的灯光下,白云侧起身,看着梅巧依然粉嫩俏丽的脸蛋儿,笑了笑,说:“巧巧,咱们姐妹是无话不说的。小通可是你的初恋哟!嫁给盼福后,你真的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吗?”</p><p class="ql-block"> “唉,这怎么说呢。算是造化弄人吧!”梅巧长长叹口气,晶莹的泪珠不禁从她那美丽的弯弯的月牙一样的眼睛里滚落下来,说,“当那天我下了火车,乘三轮车回到县城,亲眼看到范小通陪着他父亲被游街示众的情景,我的精神完全崩溃了,连死的心都有。可是,后来还是被家人和周围的环境给软化了。嫁给盼福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和凤菊的事一开始我就知道,后来他又坦诚地告诉了我他和赵小嫚的事情。我理解了他,也谅解了他。其实,他一直暗恋着我。结婚后,对我很好。特别是怀了小玲之后,对我更是呵护体贴得无微不至。人是要讲良心的,我不能对不起他。”</p><p class="ql-block"> “是的,女人遇到一个知疼知热的男人不容易。应当珍惜。”白云若有所思,然后笑笑说,“你们有了小玲之后,没有再要小孩吗?”</p><p class="ql-block"> “要了,我们还有一个男孩。叫小鹏,今年五岁了,和他奶奶在家。”梅巧面颊上飞过一片红晕,说,“瞧农村的其他女人,结婚后,一年一个,几年就是一大群。我就不行,生下小玲后,三年才又怀上。结果,还不小心流产了。小鹏是七五年怀上的。幸亏怀了他,否则,我和盼福差点分手。”</p><p class="ql-block"> “怎么,他旧病复发,又沾花惹草了?”白云悄声问。</p><p class="ql-block"> “不是,那时他不会有那心思了。唉,都是那冤家范小通!”</p><p class="ql-block"> “怎么又把范小通扯进来了?”</p><p class="ql-block"> “要么怎么说造化弄人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那天是阳历元月二十五,阴历腊月二十六。再过四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三寡妇张秀英,这几天可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村子里风传着盼福要到县里当大官了,尽管三寡妇不喜欢赵一鸣等人,但是,儿子当共产党的大官没什么不好。高英杰不是共产党的官吗?大家多么拥护,多么尊敬。还有公社的王书记,多么好的一个人呀,那么善良,那么随和亲切。但愿儿子也能像他们那样,做一个好官。千百年来,庄户人家,谁不渴望着儿孙能够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呢!这不禁又使她想起院子里的榆树上那个大鸟窝,她心目中标志着吉祥的“凤巢”。更使她高兴的是,梅巧已到临产期,她真要当奶奶了。</p><p class="ql-block"> 她刚从玉桥卫生院回来,准备着再给梅巧炖点鸡汤。还没等走进厨房,秀娟就脚跟脚到了,一进大门,就大声喊道:“三嫂,快跟我去卫生院。俺爹刚才打电话给大队部,说梅巧生了个千金。”</p><p class="ql-block"> 说着,两人一溜小跑,直奔玉桥公社卫生院而去。</p><p class="ql-block"> “三嫂,得赶紧告诉盼福呀!”秀娟微微喘着气说。</p><p class="ql-block"> “谁说不是呀,可到哪儿去找这不省事的小祖宗呀!”三寡妇着急地说。</p><p class="ql-block">“对,到卫生院打电话给梅雨,让他找盼福。”秀娟抚掌一笑说。</p><p class="ql-block"> 自从前不久省“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宣布诞生以后,县“三结合”的领导班子筹备,正在密锣紧鼓之中。已经被上面临时指定为一把手的黄文英,当然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一副气宇轩昂的摸样。年轻精干,又颇有心计的盼福,被他视为心腹。在这关键时刻,当然鞍前马后,被他指挥得忙得不亦说乎!曾经被自封为全县造反派第一号人物的赵一鸣,可有点不走运。因牵涉到县一中的武斗事件,已经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p><p class="ql-block"> 赵一鸣和黄文英,本是开封师院的同学,毕业后都分配到县委会。在黄文英眼里,赵一鸣就是个纨绔子弟,狭隘偏激,胸无城府,成不了什么气候,压根瞧不起他;在赵一鸣心目中,黄文英没啥真才实学,凭的是两张嘴皮子,并且奸诈油滑,两面三刀,是一个典型的政客,对他有本能的厌恶。 </p><p class="ql-block"> 运动初期初期,作为县委副书记的黄文英,是名符其实的当权派,被批斗的对象。赵一鸣被贬到一个小工厂当小干事,倒成了“革命小蒋”,并且形成一定势力。那时的黄文英的确委曲求全,怯他三分。现在今非昔比了,虽然假惺惺的说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内心深处,对这个桀骜不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造反派头头,不仅无有援手之意,倒隐含落井下石之心了。</p><p class="ql-block"> 盼福的秉性,与黄文英、赵一鸣又有明显区别。他是烈士的后代,自认为根红苗壮,有着三分的荣耀感;家庭又十分贫寒,孤儿寡母,在村子里令人怜悯同情,内心深处,有着某种自卑感,性情压抑;在他骨子里,自幼隐含着孤傲、豪放、倔强,且富有正义感的潜质。他渴望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命运,出人头地。运动中,一些人对权力欲望的狂热渲染,深深地影响着他,打动着他。爬上去,拼个一官半职的欲望,在他头脑里恶性膨胀着。他的些许清高,被环境污染着;在污浊的环境里,他偶尔又会流露出某种孤芳自赏。有一件事,他对黄文英很反感。</p><p class="ql-block"> 前几天,省里派来一位官员,来了解县“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的筹备情况。汇报稿,黄文英指定由盼福起草,经他审定后,由盼福汇报。盼福认为不合适,呈阅汇报稿的送审稿时,他再次建议黄文英亲自汇报。</p><p class="ql-block"> “盼福呀,不要那么多条条框框嘛!省里来这个人我很熟悉,大学读书时我的一个小师弟,名叫葛树民。也就是一个副处级干部嘛!牛皮哄哄的,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你作为筹委会办公室副主任给他汇报,够意思了。”黄文英背着手,在房间里,有模有样地踱了几步,说,“送审稿中,关于赵一鸣那一段,写得太没原则了。什么证据不足呀,应当尽快释放呀,胡扯!必须强调,赵一鸣虽然运动初期造反有功,但是,这个人一贯私心重,个人英雄主义气盛,道德败坏,政策法纪观念淡薄,必须公事公办,依法办事,不能姑息迁就.”(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