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梁村》第十六章 给你惊喜

贠文贤

第十六章 给你惊喜

到了庄稼施肥时节，于刚乾请教过金文涛后，用粉笔在饲养室门前的小黑板上，写下这几句谚语：

庄稼一枝花，全凭粪当家。

种地不用问，深耕多上粪。

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

玉米要长好，肥料给吃饱。

经过五天奋战，社员们用手推车把粪肥都送到了田间地头。算算账，还有二十亩地缺肥，时间紧，怎么办？最后决定拆五年以上的土炕做肥料，突击五天，把全队能拆的炕全拆了，换新的。于刚乾负责统计数字，收集社员反映的困难和问题，帮助队长解决具体问题。

说干就干，社员们白天上工，晚上点马灯拆自家土炕，开始了夜战。男人负责拆炕和搬运胡基，女人用镢头敲打炕胡基，白天再把胡基碎块运到田头。

月光下，社员们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打破了大梁村夜空的宁静。

第一天夜间，荆家拆炕时叫不醒孩子，就把孩子推向炕的里边，先拆外面。拆到一半，不见了孩子。家人到处找，找不着。社员们帮着找，房子周围和村子都找遍了，还是找不着。家人急得团团转，奇了怪了，邪了门了，见了鬼了！天

大亮，太阳光照进院落，有人拿着镜子到井口，反射太阳光到井底，没发现井底有任何异常。正在这时，孩子满脸灰黑摇摇摆摆地从屋里走出来，抹了抹蒙眬的双眼。大人上前急问：兔崽子，你从哪儿蹦出来了？孩子说：我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看见一个黑洞洞，就钻了进去，裹着我的小褥子接着睡。家长气得哭笑不得。在场人质问家长：你到处找孩子，咋没想到孩子钻炕洞？家长说：我咋可能想到他会钻炕洞？

于刚乾想：晚上突击拆炕，生产队应该考虑孩子睡觉问题。他和队长商量后，决定在仓库给孩子们打地铺。他先摸清孩子人数，再找芦席，收集被褥。太阳落山前，他打好了地铺，通知拆炕人家把孩子送到仓库睡地铺。晚饭后，送来

睡大铺的孩子还真不少。

为防止孩子们晚上蹬被子，怕孩子着凉，于刚乾安排金玉秀做孩子们的陪护。金玉秀一个一个地检查铺盖情况。孩子们入睡了，金玉秀刚坐下，于刚乾来了。玉秀问你怎么也来了？刚乾说：我还要去拆炕，路过这里，告诉你，后半夜我来替换你。玉秀说你别来！刚乾问为啥？玉秀怕半夜三更俩人在一起引来闲言碎语，但她不好说，只说道：你若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刚乾笑笑，没说来还是不来。玉秀想让刚乾答应，又说：你听话，我就给你惊喜！刚乾说我听话，但

想知道啥惊喜？玉秀说：一个月后在大皂角树下再告诉你。刚乾说那么久，我等不及。玉秀说：三夏大忙时节，哪有时间在一块儿说话？话刚说出，玉秀又怕伤了他的心，就补充说：时间越长，越能见真心。其实，刚乾听到“给惊喜”的

话，心里美滋滋的；听到“见真心”的话，一股热流涌上了他全身。他把准备好的一件床单搭在玉秀肩上，说别着凉了。玉秀没推辞。刚乾深情含笑而去。

社员会后，席养涵就开始搞红苕苗的培育。

全国农业发展纲要提出，我国黄河以北地区，粮食每亩平均年产量，由1955 年的一百五十多斤增加到 1967 年的四百斤。在实现纲要的最后一年，白鹿原公社提出了“跨黄河，过长江（亩产八百斤）”口号，具体措施是大量种植高产的红苕和高粱。培育好红苕苗，这是关键的第一步，席养涵感到担子重压力

大。他找来有关书籍学习、研究，掌握科学育苗方法。在打麦场边，他动手挖坑，建成了两排一五米宽、五米长的育苗温床，然后用腐熟的纯牲口粪作为培养基，放置选好的红苕种，用塑料薄膜进行覆盖。席养涵日夜精心护理，薯苗长势喜人，一茬接着一茬，保证了生产队栽种八十亩地的薯苗的供应。

薯苗有多余，周围生产大队赶来购买。

到六月底，共卖了三百多元钱，队长高兴得合不拢嘴，拿出五元钱买来几瓶太白酒。社员们在大场上，你一口我一口，对着瓶口轮流喝。队长要求一人喝一小口。闫老三找到了报复机会，揭发金文涛喝了一大口，而且还准备喝第二口。金文涛说：我第一口没喝好，刚准备喝

第二口，就被闫老三抢走了。

闫老三没理睬金文涛，对着大伙儿说：我今天给大家讲个更有意思的故事。

周围人都纷纷围上来。闫老三开口说：有个老头爱喝酒。有一天他回到家，拿起酒瓶，看到瓶子里的酒不多，没多想，就口对瓶口，仰头向上，咣咣咣，一口气喝干了。他喝完后咂咂嘴，感觉味道不对劲，就问他老婆：咋回事，你把我瓶子

的酒呢？他老婆一看生气了，不回话，拿起擀面杖就打。

说到这里，闫老三卖起了关子，不说了。其他人急着问：你说的是谁呀？他

老婆为啥打他？打着了没？闫老三说：当然打着了，头上打了个大包。你们查

看，看谁的头上有个包。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发现金文涛用手抱着头，神情不对劲。闫老三抓起金文涛的手，让大伙儿看金文涛的头。金文涛捂住自己的头不让看。大家说：不用看了，不打自招了。弄了半天，还不知道他老婆为啥打他呀？

闫老三说：他老婆辛辛苦苦等了三个月，用来煮鸡蛋治病的童子尿，让金文涛一口气喝光了！

金文涛给人讲“过五关斩六将”，没想到自己今天“败走麦城”。大家哈哈大笑，问他：啥味道，好喝不好喝，喝下去感觉咋样，治了你的啥病？

金文涛索性蹲在地上抱头不吭声：认栽了！

关键时刻老朋友解围。于恭让说：喝童子尿咋咧？治百病，有啥丢人的？谁没挨过老婆的打？你闫老三还挨打少？金文涛，你站起来，理直气壮，气死闫老三！

金文涛猛然醒悟，站起来趔着脖子说：就是！谁没喝过童子尿？谁没挨过老婆打？一边说一边后退，最后转身小跑回了家。

夏收过后，麦子碾打完毕，公购粮已上缴，玉米长到了施追肥时期。农谚讲施追肥：一追尺把高，二追齐齐腰，三追刚露毛。回茬地种的晚玉米已长到一尺多高；早玉米长到了一人高，玉米小棒已露出了胡须。刚下过两场白雨，雨后施追肥，肥效好，见效快。大梁一队社员开始了紧张的施肥。

刚入伏，天气就热得像火炉。太阳火辣辣的，烤得地面发烫，大田像一个大蒸笼，要把地面的水分全都蒸发到天空。玉米也知道自我防护，将叶子蜷缩起来减少水分蒸发。

于刚乾和一部分社员忙碌在一人高的早玉米田里，把粪肥一锨一锨地送到每一棵玉米株的根部，再给根部培好土。“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

光”，头上烈日，足下暑土，站在玉米行间，没有一点风，一会儿，于刚乾就感到全身被汗水湿透了。汗滴顺着腰脊流到尻渠子，于刚乾扑哧一声自己笑了：昨天爸说“把人热得，尻渠水浪打浪”，我反驳他太夸张了，不符合实际。现在感觉爸的话虽然有点夸张，但蛮形象的，也切合实际呀！说不定这还是文学家语言；不，作家没有这样的生活体验，咋能有这样的感受？咋能认可这是美好的文学语言？

紧张地忙碌了两天，所有的玉米田都施完了追肥。水肥充足，禾苗有吃有喝，茁壮成长。看着绿油油的玉米叶子，于刚乾心里格外高兴。他更高兴的是，一个月前预约的送“惊喜”时间到了。收工了，各回各家。于刚乾心想：今晚洗

个头，擦擦身，明天清清爽爽见心上人！

第二天，于刚乾早早地在皂角树下等。看到树上挂着一串一串的皂角，刚乾随手捡起两个石块，精准地砸上去，皂角掉了下来。他把皂角装进口袋，准备洗衣、洗头用。

金玉秀出村，看到于刚乾，对他笑了笑，没到皂角树下来，径直向东，朝砖瓦窑方向走。于刚乾的心咚咚直跳，她去那里干啥，进砖瓦窑？贼胆大！别人看见了知道了咋办？说不清道不明呀！于刚乾没有思想准备，他的心突然慌乱起

来。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远远地跟随着金玉秀。

到瓦窑旁的十字路口，金玉秀停了下来。于刚乾心情更加紧张：一个月前，玉玉说给我惊喜，看来她早有思想准备。喜是喜，但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太过了？快了好呀！啥叫过了？难得玉玉这么主动。刚乾越想越激动，准备一块儿进瓦窑，迎接这突然降临的幸福。

金玉秀停了停，没拐弯，继续向东走，向鹿鸣村她姑家方向。在一堆旧玉米垛背后，她停了下来。刚乾走到玉秀跟前，扭捏，不好意思的样子。玉秀对刚乾不说话只是笑，笑弯了腰。于刚乾更觉窘态，手捏衣角红了脸。玉秀开口说话：

你呀！在十字路口，有没有胡思乱想？

没有！刚乾想实话实说：开始我以为你那样想，所以我也那样想了一会儿，后来看到你没有那样想，所以我也就很快不那样想了。但他没说出口，临时改了口，说没有。

没有就好！皂角树下太惹人眼，会招来闲言碎语；进砖瓦窑更不敢，被人发现了说不清道不明；所以还是陪我走路，去给我姑家送鞋样，时间长，也没事，我妈也不会担心。

刚乾发现玉秀的心很细，想事很周密，就说好！接着又问：你说给我惊喜，啥惊喜？

玉秀说：你傻呀！难道今天咱俩在一起，你还不惊喜？

惊喜，惊喜！刚乾连说。他曾想象着有一天，天地广阔，万籁俱寂，他们二人，静静地在一起，让感情像小鸟，在天空自由放飞……

来到鹿鸣村外，玉秀说：你在这儿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刚乾忙说好。

在鹿鸣村外，于刚乾在等在想：夏收前和玉玉去北鹿村，她不许我拉手，不要我靠近，还说我笨蛋说我傻。我以为说“笨蛋、傻”之类的话不是好话，现在感觉好像是好话，是姑娘喜欢你才说的话。语言这玩意儿还真怪，语境、心境不同，语义竟然相反。但为什么男不女“傻、笨蛋”，反而要说恭维话“你聪明、你好看”？搞不清。恭维话我不会说，但真心话很想对她说；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最真心的话是“我爱你”。这三个字，城里人很随口；在我嘴里，咋也说不出。一会儿，我一定要说，向她表白我的心。

返回时下起了零星小雨，带微风。走到玉米垛旁，两人都自觉地停了下来。

于刚乾脱衬衣想给玉玉披，玉玉说你穿背心会感冒的，别脱。刚乾靠近，玉玉这次没躲。刚乾从侧旁抱住玉玉，玉玉转身面对。刚乾没想到，玉玉那么热烈，呼吸短促，嘴唇滚烫，还主动伸给他舌头。刚乾咬了玉玉的舌头，两人的舌头在一

起搅动，好久，好久。

刚乾说：我要娶你！

玉秀说：我是你的，我的心，我的人……

玉秀把话没说完。刚乾也等不及玉秀说完话，他满身热血沸腾，激动地把玉秀抱起来，狂吻着她的脸颊、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