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往事(4)

大地

那山那水 在记忆中，田林县乐里镇很小，它静静地躺在两侧大山之间，几乎无处回旋。一条小河勉强从山脚蜿蜒而过，唯一的公路紧贴河畔，显得那么局促。尽管这片土地偏远且狭小，但那山那水却承载着我无数美好的儿时回忆。 先说那山。乐里镇虽小，但山却巍峨，层峦叠嶂、连绵不绝。山的深处隐藏着一些瑶族村落，山民们过着宁静的生活。山上植被茂密、林木葱郁，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整个孩童时期，乐里山对我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小伙伴总爱在闲暇时结伴上山探险。我们对山上的每一处都很熟悉：哪里的树林可以捡到干柴？哪条沟壑的竹林里长出了嫩笋？哪座山谷的野果已经成熟？哪棵树上有鸟儿筑巢？ 田林县乐里山 小时候，家中做饭所需的柴火全靠我们这些孩子上山采集。那时打柴并不觉得辛苦，每次砍下的柴火总是满满当当，十几岁的身躯常常挑着比自己还重的担子，步履蹒跚。有时实在挑不动了便将柴火藏在草丛中，饿着肚子回家，第二天再回到山上来继续挑。山上生长的芦苇和竹子可以卖钱，砍下来卖给供销社每斤两分钱，扛回来一捆能赚一元钱。上山找竹笋乐趣无穷，找到竹笋那瞬间总是满满的成就感。在山上也时有意外，记得好几次突遇雷阵雨，我脱下短裤背心塞进岩缝，赤裸着身体淋雨，待雨过天晴后再穿上干爽的衣服，心中还颇为得意的。 上乐里山砍柴 男孩子的宝贝弹弓 那个年代每个男孩子脖子上都挂着一副弹弓，神气活现的模样，仿佛解放军叔叔背着枪。结伴上山打鸟时，打中鸟的那一刻，那兴奋劲如同电影中击毙敌人一般。我们将鸟烤熟后分而食之，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也能让小伙伴们开心大半天。上山采野果是最踊跃的了，我们熟知每个季节哪些野果会成熟，鸡果、牛奶果、牛甘果等都是我们的最爱，常常吃得肚子圆滚滚以至第二天便秘。那个年代食物匮乏，逮着什么吃什么，都觉得香甜可口。树林中倒伏的橡树会长出云耳，地上也会冒出红蘑菇、黄蘑菇，这些都是我们采摘的目标。 最爱的鸡果、牛奶果、牛甘果 捻子、桑葚、拐枣、野草莓 天热的时候上山大多穿短裤打赤脚，扎破划伤皮肉是常有的事，用泥土随便一抹便了事，对破伤风一无所知，遇到各种恶虫毒蛇更是家常便饭。记得有一次在山沟里遇到一条好粗的毒蛇，蛇钻进草丛里只露出一截尾巴，我当着小伙伴们的面上前一把抓住就往外拽，蛇反身张嘴，我急忙用力抖动。书上说这样蛇会因脊椎断裂而一命鸣呼，谁知抖了十多下都没效果，只好扔掉蛇撒腿就跑。那本书是70年代之前的旧版《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一次，在树丛里发现一个碗口大的野蜂巢，一想到香甜的蜂蜜便垂涎，居然霸王硬上弓地直接砍断蜂巢下的树枝，拖着狂奔下山。小伙伴们兴奋地一拥而上掰开蜂巢分享，连带蜂巢一起放嘴里嚼，最后还把沾满蜂蜜的手指头舔了个遍，啧啧…那真是我儿时最美的滋味了！但忙乱中嘴唇被蜇了一下，是一只混在蜂巢里的成年蜂。 山里长的云耳、红蘑菇、黄蘑菇 接着说那水。乐里河与小镇子依偎在一起，平时的样子很温顺。河不大，在枯水季节有些河段变成了涓涓细流，但一到雨季便洪水滔天，像一条发怒咆哮的小黄河。实际上无论枯水还是涨水，乐里河都是乐里人的母亲河。每天放学回家，我们都会到河边挑水，把家里的大水缸装满。那个年代，人们习惯直接饮用河水，无论是在家里的水缸中舀水喝，还是在河中埋头畅饮，从未听说有人因此拉肚子，也不认识大肠杆菌。发洪水时河水变浑浊，我们便在河边沙滩上挖一个浅水坑，等待清水慢慢渗透进来，再用水瓢一瓢瓢舀进桶里，或者在桶里的浑水中放进少许白矾，搅动片刻浑水便清澈见底。 到乐里河挑水 小时候乐里河让我们挣了不少零花钱。不上学时我们会到河里筛沙子、挖石头，担到沿河公路边堆成梯形和方形，等待验收的叔叔前来量方，这些材料用于建房子，是我们赚钱的途径之一。还有，潜入水下捞水草也是另一条生财之道，送到养猪场能卖每斤一分钱。更神奇的是，每次洪水退去后，在那条流经镇子的山沟出河口处，顺着沙滩上铜绿的痕迹，每一次都能拾到废旧铜质物品，如清朝旧铜钱、老式铜锁及各种铜质物品，甚至还有旧枪弹和弹壳。这些废旧铜送去收购站，每斤能卖到一块五呢！ 河边爬树、摸鱼、学骑车、放鸭子 雨季时洪水暴发，淹没菜园、冲垮道路和水田，甚至漫延到街道和住宅区，这是孩子们最兴奋的时刻。我们不顾危险，冲进洪水中漂流，捞从河上游漂下来的木材、南瓜和冬瓜，抓鱼摸虾，还横穿河面游到对岸，从大桥的栏杆上往河里跳，这些行为屡禁不止。回到家中，大人们总是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子等着，撩起裤腿用指甲一划，皮肤留下白色印痕的就要挨打。我们也有应对办法，上岸后用干细沙把胳膊和脚上下都抹一遍，试图逃避检查。如果能从河里抓回一些鱼，有时也能将功补过。 在河里嬉戏、游泳 乐里河发大水时，县城的百货仓库和学校图书馆都曾被水淹。隔不了多久，百货公司便将被水泡过的物品搬出来摆摊，有文具诸如笔、颜料、作业本、笔盒、书包，还有篮球、排球等，出售的价钱很低。小伙伴们欢天喜地，挑选自己心仪的东西并用零花钱买下来，好开心哦！大水之后学校图书馆长期闭馆，我按耐不住从损坏的木窗爬进去偷书，记得偷到了我最喜欢的书《十万个为什么》和《飞出地球去》。那时候真希望每年都发大水，最好再淹百货仓库和图书馆… 乐里山和乐里河就这样陪伴着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美好时光。有她守护在身边的岁月，我无忧无虑，物质匮乏但充满欢乐，日子单调却生活有光，直到长大、离开、远行。这些年远在他乡的我，虽然再也聆听不到她那林涛浪涌，却总是在梦中与她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