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陈仁德</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任亚伟之前并不认识,但知道她家曾经在我家老宅大院斜对面不足20米的地方寄居,后又搬到老宅后面弓箭街居住,算起来应是街坊邻里。她还和我妹妹弟弟都先后同学。我16岁即离家插队落户,那时她还在读小学,之后又在离家百多里的山区谋生,回到县城时我已27岁,与她没有时空交集。直到前几年她找我借书,才第一次见到她。此时我都已年过60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交往中得知她喜好文学,将许多往事都写下来并结集付梓,名《岁月不是歌》。深为敬佩,她多次诚邀我作序,我也感到应该为这老邻居写点,于是欣然接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任亚伟本不是忠县人,他父亲任玉坤是浙江人,1949年进军西南时随部队到忠县,后留在地方公安局工作,母亲李家淑是丰都县人。她出生时,父亲已是忠县检察院的检察官,母亲是忠县公安局会计,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她本应有一个美好的童年,可惜在她年仅两岁时,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7年,当任玉坤先生还是个意气风发为新中国勤勤恳恳工作的年轻人时,一场席卷全国的反右运动开始了,他被硬生生的打成了右派分子,开除公职,下放劳动,失去所有经济来源,坠入万丈深渊。我曾经采访过仼玉坤老先生,为他写过一篇很长的文章,非常了解其中的冤屈。此案若要原原本本讲清楚,就会远远超出作序的范围,但完全不谈,就不足以了解任亚伟人生苦难的起点,所以还是简述一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57年的一天,任玉坤下乡办案经过忠县汝溪区区公所,区公所一同志告诉他,近日汝溪公社一户贫下中农喂养的耕牛被人划伤了尾巴,伤口比一粒米长点点,怀疑是地主阶级进行阶级报复,蓄意伤害耕牛破坏生产,希望检察官任玉坤去了解一下。任玉坤当时说:伤口很小又不影响生产,且侦破是公安局的事不由检察院负责。就没有到现场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谁料不久反右运动开始,这件事被拿出来讨论,任玉坤被说成是丧失阶级立场为地主分子说话,事后养牛的贫下中农回忆起是自己铲牛屎时误伤了牛尾巴,并不是地主阶级的破坏,按理说此事就过去了。但任玉坤仍被打成右派,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两岁的任亚伟从那一刻起成了“黑五类”子女,与苦难与屈辱相伴。这本书所记录的就是那些岁月的碎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她的文中,我看到了小小年龄的她过早忍受了人生的艰辛,因父母下放劳动,她幼年寄养在别人家里,饱尝饥饿,读书时赶上文革又过早失学。十三岁就开始打临工,当背头,担水,挑砖挑瓦等重体力劳动,沉重的货物压得那稚嫩的双腿直打颤。上初中时又背着幼小的弟弟上学等……,承载着与她年龄巨大差距的责任。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六岁又经历了上山下乡当知青,和全国的“黑五类"子女一样,上学就业都与她无缘,只好到“五类分子‘’聚集的“搬服社"谋生。直到1978年全国知青大返城才谋得了造纸厂工人的职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坎坷的人生,太多的身不由己,养成了她独特的性格。她面对任何苦难,都一以贯之逆来顺受,默默的吞咽下去。上小学时,有小孩向她吐口水,喊‘右派分子任玉坤"时,她愤怒的盯着他们,将哪份屈辱埋在心里。16岁的她下乡插队离开县城时,车上很多同学都哭成泪人,她却说:“我是不会流泪的"。这是何等的淡定,这是长期生成在逆境中形成的一种定力,坚强不服的表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坎坷的人生不仅是失学,下乡,做苦工等,更在她43岁时又遭遇企业破产下岗,失去了生活来源,这时的她,孩子正读高中面临考大学。倔强的她没有退路,自主创业谋生,在她的《练历》《走溪》等多篇中,我看到了她聪颖灵慧,吃苦耐劳的一面,硬是将人生活成了一道光,用她话:下岗工人活着不是靠泪水博得别人的同情,而是靠汗水赢得他人的掌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幸福是奋斗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进入80年代,知识开始受到重视,她非常遗憾少年失学的不幸,为了弥补这遗憾,在工作之余,她刻苦自学,30岁那年成功考入四川省首届电大,三年后她以优秀学员的身份毕业。并被评为四川省振兴中华读书活动先进个人。可想而知,一个从未进过正规中学的人,为了那份电大毕业证书,付出了数倍于人的心血,那份对知识的执着和坚持可敬可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说苦难是人生的财富,这是没有受过苦难的人想象的托词。我从她的文中看到的是一串串深深浅浅地浸满血汗的脚印。她那经历的苦难,如果换成一个长于煽情的作家,可能会洋洋洒洒抛出无数个“催泪弹”但她的文章却没有半点刻意雕饰渲染,只是用非常朴实简洁的语言,平静地讲述着事实本身,就象邻里的姐妹给我们摆龙门阵。她有时将巨大的苦难讲述得极为平静,好像只是很一般的事情。她可能没有想到,这样反而使她的叙述更有震撼力。因为真实就是力量,真实是不需要包装的,真实胜过任何华丽的词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所写的文章来源于生活,都是她耳闻目睹的真人真事。反映的是底层老百姓的生存状态,以及人之间的真善美。如她和刘大兰为了买到猪杂,连续两次深夜去排队,最后还与人打了一架;乡下舅娘带回去的一坛破布块,不忘给院子里的人分享,让他们拿去补衣裳;老奶奶心痛孙女将自己仅有的一只鹅杀了;走溪中为山区送去文化生活的下岗工人们,面对逆境乐观向上的精神等等都表现了普通人的真善美,以及文章朴实无华的写作风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可贵的是在她的叙述里还保留了不少过去几十年那场运动的历史场面,那个时代的精神面貌,这些不仅仅属于她个人,而应该是成为我们民族的记忆。这里不妨摘录一段:“读小学四年级时,革命浪潮打破了小县城往常的平静。……下午五点,糖果厂垻子中间早已放了一条长板凳,已有很多人了,只见我的音乐老师两手被绳子反绑着,由两名红卫兵押着连提带推的把他推上板凳。接着由几个红卫兵揭发他的资产阶级思想,什么教唱的歌有资产阶级的内容,什么晚会上拉着女学生的手唱歌等等,不一会儿,主持人高喊:‘停一下!听听革命群众的要求。’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叠纸条念到‘強烈要求严惩骆建华!’,‘要求把骆建华扭送专政机关!',‘强烈要求……,于是主持人大声宣布:应革命群众的要求,现将骆建华押送公安局处理。下面的革命群众齐声喊到‘要得要得’。骆老师被从凳上拉下,人们欢呼着革命的胜利,前护后拥押着骆老师往公安局走去……"。这是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在浩劫中的一个断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一个小学生眼里的历史场面,真实的反映了当时激进的革命热潮。这些作品无疑具有极大的存史价值,且随着时光的流失更显弥足珍贵。</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任亚伟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经历了50后人所有的苦难,但她却没有沉默,将所见所闻行诸于文字,这些反映时代的生鲜片断,点点滴滴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字字句句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这里面有她对灵魂的追问,也有她对生命的感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所幸的是,随着历史的进程,那个时代的终结,她父亲得以平反,中年后的仼亚伟终于赶上了好时代,结束了苦难过上了幸福的晚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大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国家改革开放实现了凤凰涅槃一样的大变化,中国人终于彻底摆脱了贫困,走向富强民主自由平等,任亚伟的命运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除了富足的生活,还经常远出旅游,并将她的旅游写成游记散文,受到读者的喜爱。她还恋恋不忘儿时失学的遗憾,坚持学习书法,国画,她的画字曾多次参加全国展览获奖并被收藏。她努学习新知识,即使现在退了休,也还在继续追逐她心目中的那道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任亚伟,趁着精力充沛好好享受生活吧!享受这迟来的幸福生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