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故事】背 影

十九生湘

美篇呢称／十九生湘

美 篇 号／179049981

图 片／网络（致谢）

我有一位来自湖南农村的战友，个子不高，却很有精气神，比我早两年入伍，大家都称呼他“老李”。虽然时间过去了许久，我们都转业到了地方工作，但是我依然时不时会想起他。

我入伍不久，当了团里的新闻报道员。老李因为军事技能特别优秀，被选拔到师教导大队当军事教员，多次受到各级领导表扬。于是，我曾专门采访和报道过他的先进事迹，并在军区《战士报》头版头条发表，影响颇大。

后来，我们竟然成了桂林陆军学院同一个区队的同学。老李当了我们的区队长。

我心想，我写过宣扬他的报道，虽然我后来被调到其他机关，但是曾经同在一个团，同是湖南老乡，便对他产生了某些期盼。

老李的脸像块“晴雨表”。课余，老李偶尔也会和我们一起戏闹。他嬉笑时，脸上像笑开了的花。一旦严肃时，他脸上的笑容收得很快，样子还很凶，批评人不留情面。有时，他也会主动过来与我聊几句。我感觉他看我的眼光里，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情感。

老李有种让我摸不透的神秘。每当他走过我身边时，我都会回头看一眼，他的背影显得那么熟悉而亲切，但又夹带些生分和威严，让我小心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桂林陆院的训练教育和纪律管理非常严格苛刻，有“中国的西点军校”之称。学员必须经过严格考核，所有科目过关了才能毕业。学员们个个都不敢有侥幸心理，学习训练如同“拼命三郎”。

桂林的夏天特别热，大地都要被融化了一样。一天，我们被老李拉到一个山头上开展单个战术动作卧倒出枪训练。老李说，只有在恶劣的环境下，才能练出精兵。当我随着口令向前冲锋、卧倒出枪时，连贯动作快速干脆，没有一个多余动作。

我正自以为得意时，老李却指出我的动作还不够有节奏感，缺少“啪-啪-啪”的力感美。我听后不服，提出我们不是表演，而是以训为战，在战场上需要的是快、准、狠。这个道理，老李当然懂。战友们不知是因为我敢于反驳还是认为我讲得有道理，也不嫌事大，使劲鼓起掌来。

老李见状，脸上冷若冰霜，板得像铁块似的，对着大家吼道：“你们鼓什么掌？”转身又对我呵斥：“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现在按我的要求，准备......前进......卧倒......”烈日下，连续让我反复练习了几遍。而我，累得差点虚脱。

在军队，上级命令下级，不论对错，首先必须服从。我当时凭着一股子血性，貌似不同意见，实则是自辩。但是，说完又觉得后悔了。我这样当众反驳老李，让他的威严受到了影响，即使是对的，他心里肯定也不痛快。我以前对他抱有的幻想，瞬间化成了一缕轻烟。

此后，我特别留心观察他。我在他的眼里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很少正眼看我。他批评人时，依然是那种挖心的眼光。我心想：糟糕了，得罪了老李，就等着后面的苦果子吃吧。

年轻气盛的我，不会轻易对人低头。老李也没有单独找我谈过心，却相信彼此心里都明白。每当区队集合，他站在队伍前面训话时，总是以那种犀利的眼光扫过来扫过去，让大家感觉到一种不可触犯的威严。

平时，偶尔也会照面。我每当看到他，便昂起头，眼里漠视一切。他呢，似乎风轻云淡。

几天后，区队开展内务卫生评比。老李对我折叠的被子即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挑剔的眼光扫了一眼就过去了。原以为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他会挑我的毛病，但是没有，他喜怒于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我望着他出门时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的感觉。

最难受的是夜间坐姿训练。区队全体学员随着口令往草地上一坐，谁都不许动。我明白，遇到严得火烧般的老李，谁动谁伤。

老李站在队伍前，也一动不动，两眼却连眨都不眨一眼地盯着我们。夏夜，草地上蚊子很多，“嗡嗡嗡”直往脸、手臂和脖子上吸血，我们成了蚊子的“盛宴”。蚊子在我的脸上恣意叮咬，还不停地换着位置。我痛痒难耐，恨不得一巴掌将蚊子拍死！但是，我感觉到老李火辣的眼光在死盯着我，又见前面的战友个个像雕塑一样，我亦岿然不动，让心静于“无我”境界。

有时，我和战友一样恨不得将老李吃了。但是老李要求我们做到的，他自己率先垂范，让我们从内心里又恨又服他。

时间从指尖间流得飞快，转眼到了毕业考核的时候。凡是动笔动脑子的科目考试，我对获优秀信心十足。我唯一担心的是10公里全副武装越野，自己的体能和耐力不够。

考试的那一天清晨，太阳也起得特别早。随着考官一声哨响，我们全队学员像卯足了劲，风快地向前冲去。年轻的朝气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蓬勃，那个速度就是见到兔子也都能把它追回来。

随着大部队前进，我自然也不肯掉队。我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被包、枪弹等装备，跟着队伍冲。跑着跑着，我开始觉得呼吸越来越重，浑身汗水湿透。有一个因跑得像子弹一样快而得名“子弹”的战友并没有向队伍前冲，而是一直陪着我跑，不停地鼓励着我。见我速度变慢时，想要帮我扛枪。

“不许帮！”突然从旁边传来老李的声音。我转头一看，老李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身边，他样子显得轻松自如，连大气都没喘，边跑边严厉地说：“如果被发现作假，将取消考试成绩！”

我想今天肯定栽了，老李不会放过整我的机会。但是，我决不服输。我气一上，咬着牙加快了速度。老李边跑边告诉我，跑步注意呼吸，不要说话，尽量加快一些速度，最后一里再冲刺。

我只是听着，也不作声。但是我感觉到他时而快，时而又慢，时而又说一些让我心里窝火的话，激发起我奋力前冲的倔强脾气来。我跑着跑着，竟然忘记了累，特别是我怒气冲冠时，脚下也旋起来一阵风。快到最后一里距离了，跑在前面的老李，对着我大喊：“冲刺的时候到了，你有种追上我！”

“子弹”给我打气，说：“别让他得意，我们冲上去超过他！”

我望着老李讨厌的背影，眼里冒着火。我今天就拚命了！我这么一想，憋足了劲，红着眼向前猛冲。当我跑到终点时，竟然获得了优秀。这是我跑10公里全副武装越野第一次最好成绩。

后来，“子弹”告诉我，是老李担心我体能坚持不到最后，特地安排“子弹”陪着我跑。老李还故意用激将法，激发我内在的潜能。人在激怒之下，往往都能有超乎寻常的发挥。而且，那天考试时，沿途都有监督员。如果“子弹”帮我拿枪被发现，我们俩人都会被取消成绩。

老李算是用心良苦啊！

最后，我们区队全体学员都顺利毕业，且各科目成绩优秀率最高，优秀学员最多，我也是优秀学员之一。

当毕业分开时，老李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说：“来日方长，再见！”然后转身离去。

“再见！”我说完，眼眶已经湿润。

望着老李的背影，我注视良久，突然觉得他矮小的身躯一下子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