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最后一秋

步雄3765218

一

“人间已晚 ，山河已秋”恰是那年立秋，好不容易熬出溽热，我心爱的大狗麦琪就死了。

祸不单行，紧跟着，我又被小区里的一只柴犬咬了一口，恰是我失去麦琪的第七天。街坊林阿姨说，七天内，麦琪的魂儿会分分秒秒陪伴在你的左右不愿离开，人是看不见的，别的狗则看得真切，结果被它一口越过太虚境，咬到了你身上。

那晚上去医院打针的路上，我的车子接连数次熄火，回来时，几次找不到归路，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林阿姨说，“头七”过去就没事的，麦琪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为此，林阿姨的女儿还特地为她写了一份“心经”。

二

北京的那个秋天格外短暂，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去，初冬的寒风就兜头盖脸地来了，那短暂而美好的日子就像我的麦琪。

麦琪伴了我14个北京的秋天，总是觉得太短。她是18岁不到走的，麦琪是一只苏格兰牧羊犬，这种大型犬的寿命通常在十三四岁左右，已经很长寿了，但总感觉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大概养过狗的人都如此，让自己老得不知不觉。

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麦琪的文章登载在《北京晚报》上，其中详述了麦琪的种种护主，甚至通灵的故事。其实，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们四千多天的幸福陪伴，我总觉得麦琪是上天为我们安排的天使，让我在不胜其烦的职场厮磨中，时时到她的童话世界中将养一下身心，感受一下秋天的爽利。

三

过了秋分，北京的秋才真正到来。阳光和风仿佛被特别地过滤了一下，阳光透亮清澈，没了夏天那种混沌的闷热，而风也变得清凉爽气，扫过皮肤，无一丝粘着。那种爽利的感觉就是麦琪的春天。

麦琪来我家的时候四岁，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小丫头儿，林阿姨是她的第二任主人，因为家里同时养着三只大狗，林阿姨的老伴说，“都成了狗窝了，把麦琪送人吧！”。谁想到，麦琪竟为此支了一口长气，气哼哼来了我家再不回去了。

此前，林阿姨曾领着麦琪来我家玩，我们切了一块生鱼肉给她吃，犯了大忌，其实狗是不宜吃鱼和生肉的，兴许吃了，就如同被苗族人下了“蛊”。

林阿姨为了给麦琪找一个好人家，悄悄观察了我们很久，我们没有让她失望。但没有想到，麦琪从此就不再理睬林阿姨的老伴，连带着林阿姨也生分了。我不止一次听林阿姨数落麦琪说：“你这小白眼狼，我白疼你了，又不是我不要你的！------”

四

那时候，我时常出差，每每把麦琪寄托在林阿姨家，用吃的把她逗进门去，她马上就悔了，巴巴的看着你。林阿姨告诉我，那些日子，每逢我下班回家的点儿，麦琪就会窜上窗台上痴痴地盯着我家的大门直到天黑。要说给她好几次：“你的主人不回来了，别等了！------”有时候甚至要和我通一个长途电话，我告诉电话那头的麦琪，要她听林阿姨的话，我过几天才能回，直听到她“哼”的一声，我知道，那是她跳下窗台，郁郁的伏到地上生闷气去了。

那时候，我们的窗外隔一堵墙就是农舍和大田，小区偶有窃案，起风的夜晚总有莫名的响动。街坊因为害怕干脆赔本把房子卖掉了。麦琪的到来，为我们壮胆，也让我们心惊。经常，深夜里，她会突然一声长嚎，力竭而止，凄厉如狼，弄出我们一身冷汗。也许，她的祖先是狼，事到极处就显出了凶悍的本性。我们侧耳去听，真就有淅淅索索的声响。

一次，大白天一条黑毛巨犬竟闯进门来，那家伙比麦琪大了一号，麦琪毫不畏惧，冲上去一口就咬住了它的脖子，那厮急急逃遁，麦琪坚不松嘴，竟被它生生拖出家门。那时候，小区里不少凶犬都被她震慑过，有黑背，也有高加索犬。有人说，因为麦琪是雌狗，对方会给一点面子的，有可能，但她舍命护主的决绝和骁勇在小区里也是有一号的。

麦琪和她的胞兄查理截然相反，查理外号“亲善大使”，温顺异常，是一条人见人爱的大狗。麦琪可没有那么好的人缘，除了主人，她凡人不理，和查理在一起的时候，也大摆妹妹的娇谱儿，总是抢吃抢喝，一任哥哥在后面憨憨地等。玩游戏时同样拔尖儿，高空接物，每次都抢得头筹，哥哥眼神不好，只能在妹妹的后面放屁添风似地瞎跑。 那时候的麦琪，放任得像是一阵秋风，在草地里左冲右突，像一道灵光闪过，我试着用手机去拍，没有一次能够跟上她的节奏。

五

那些年，一次次疯传打狗。我们经常为麦琪悬着心，一个晚上，麦琪叼着她心爱的玩具在路上走，后面传来一个粗俗的声音：“这狗怎么他妈还叼着一只死耗子！”，这四六不靠的口气令我们警觉，仔细看，果然是个警察，好在没有过多纠缠。我为麦琪祈祷，也为我的家庭祈祷，尚若那家伙对麦琪动粗，我们肯定会跟他亮剑，进而酿成一场祸端。

养一只狗，对他好，护着它，养她终老，不让她受到人世间的荼毒，我们就活得越发像人。

六

北京秋天的云淡风清，落叶纷纷，就想起了我的麦琪。晚年的麦琪就像秋风中的小船，斜着身子在墙边，栅栏边蹒跚，像飘然而下的一枚黄栌叶。时不时要靠在墙上喘息，有时会一个跟头栽在地上。

“太老了，没得治了，安乐了吧？------”宠物医院的医生跟我们说。哪里舍得，仍旧悉心照顾着。林阿姨说，像是人患了脑血栓的症状，要不吃点药试试？于是，我们买了大活络丸，用水稀释后给她灌下去，几天后竟好转了。后来屡犯屡吃，整整吃掉了七八盒，直到半年后渐渐没有了效力。

立秋，天空被一下子拉高了许多，那么远，那么蓝，天空就有了疏疏落落的味道。十四年，麦琪的大半时间都是被关在家里的，我们去工作，只能如此。我们不知道这漫长 的囚禁，她是怎样度过的，直到装了一个探头，才有了令人心碎的发现：原来，他在我们锁门离去的那一刻，就在门后放倒自己整整一天，每到我们该返家的时刻，才焦虑地站起身，在门前徘徊反侧，立耳聆听。怪不得，我们每一开门，最先看到的总是她的欢颜。

她离去的半年前，我们惊异地发现，开门时，麦琪竟一次次背对着我们，她已经看不清，听不见，完全颠倒了方位，但冥冥中，主人的一切仍在眼前。

七

麦琪的最后一个秋天就要来临的时候，不再大把大把的掉毛，但也再长不出换季的新鲜绒毛，再没了苏格兰牧羊犬瀑布般蓬然而下的大围脖和挺拔的腰肢，踏雪般洁白的四肢也变成了灰褐色。苏格兰牧羊犬是一种高傲又自爱的犬种，麦琪大概感觉到了自己的猥琐，便不再出门，不再发声，终日蜷卧在地上。

秋风乍起的一个早晨，传来一阵规律的“嚓嚓”声，象风吹动窗帘，我没有在意，待下楼看到时已经晚了，是躺在地下的麦琪挣扎着要起身，用两只前肢在地上近乎挣扎地划擦，很久了，已经擦破了前肢，在地上留下了一大片辐射状的血痕。

麦琪真的不行了，许久不睁眼，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呼吸。曾经的主人们都来了，大家站在她的面前浸泪。他竟神奇地睁开眼睛，哆嗦的抬起头来，在众人的助力下站了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去一个角落，一个被人们看不见的角落------

北京的秋天，一望无际的蓝天，在家门口，可以看见树木苍绿的山，到了深秋，那山在晚霞的映衬下红的透亮，但那却是一个无情寡义的秋天，我的麦琪再也不能受用它的美好。

八

那天上午，埋葬了麦琪，一个人失魂般的在空无一人的秋天公路上行走。薄薄的云片聚拢来变得厚重浑圆。云像麦琪，路畔的石头像麦琪，修长的桉树也像麦琪。一缕清风拂耳，明晃晃的太阳，闪电一样在我的眼前掠过，麦琪没了，麦琪没了！一个生命，一世间的过往，一切都在秋天的这个早晨化为乌有----

昨天晚上，我抱着麦琪喂她吃食，不似以往，她一次次错过吃食，而将牙剁死在塑料勺子上，然后又猛地拔出。突然一个转头，定定的看着我，随后就开始了剧烈的痉挛，我抱起她，大声地叫：“大麦，不怕，叔叔在呢，叔叔在呢！------”

剧烈的痉挛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拼命地打电话给宠物医院未果，夜间他们关门不出诊，我们一次次责怪自己，本该想到的，本该想到的啊！

麦琪在立秋来到的那个清晨停止了呼吸。此时，太阳正在缓缓的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香，它们释放着生命最后的余力，所以格外的浓郁和幽香。

尾声

北京的秋天有各种各样的美好，也有各式各样的形容，我最喜欢老舍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天堂是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是从我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北平之秋，便是天堂。”

如此说，我的麦琪已经步入天堂，并在天堂的大门后静候着自己的主人。来世我们终身厮守可好，可爱的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