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印象之九：风信子不止一朵（二）

王素艳

注：文字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为本人拍摄照片。 　　与东郊记忆和西村大院相比，1906创意工厂仿佛开在边缘的花，清冷而辛辣。 它位于武侯区高攀路26号。出了东湖公园地铁站，上天桥，再通过人行地道，再步行十分钟，即可抵达。 　　而它的历史和这段路一样曲折。 其前身是成都白药厂。 1876年，正值清朝“洋务运动”如火如荼之际，时任四川总督丁宝桢申办四川机器总局，用于维修四川各营军队枪炮。1906年，他在府河西岸建设火药厂，专门服务四川机器总局。为了保密，将其命名为“白药厂”。 　　1912年，白药厂被国民政府收编，隶属于四川造兵局。1913年，原造兵一局、造兵二局改为四川兵工厂。 　　1916至1937年前后，因川中军阀混战，包括白药厂在内的四川兵工厂17次易主。 　　抗日战争期间，白药厂作为军政部兵工署第五十工厂成都分厂第二制造所，“主要制造60、47毫米迫击炮弹，配套生产底火、引线、硫酸、酒精和机枪配件等。为抗日救国贡献了应有的力量。” 　　1950年，四川兵工厂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成都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接管，“建设为军队军械装备专业的保障服务基地。” 　　1960年，军械修理厂由衣冠庙迁入白药厂现址。 　　1964年，军械修理厂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七三二二工厂”，“肃属成都军区后，先后参与配合保障了西藏平叛、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和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 　　2000至2015年，闲置厂房出租，成为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仓储物流中心。 　　2017年，曾经的白药厂化身为 “ BY YOUNG • 1906创意工厂”，占地约45亩，建筑面积近2万平方米，划分为ABC三个区域。A区为运动项目区，B区为公益项目区，C区为休闲项目区。 　　这就是1906创意工厂的前世今生。 站在工厂门前，看百余年光阴倏忽而过，只有苍苔在斑驳的墙上蔓延，仿佛悠长的记忆在曾经火热而今微凉的间隙断断续续地发芽，无限感慨涌上心头。 　　进入工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旷的大院。一排低伏在墙根处的小轿车像刚睡醒的蚱蜢，在红砖、绿草、黑石板和生锈的铁门旁跃跃欲试。 　　院里游人不多，宛如一片片叶子在风的牵引下慢慢翻转，叶柄淡绿，水红，鹅黄，浅褐，深棕。 　　我飘到大门入口处的小满无声轻食餐厅，刚被猫儿惬意的呼噜声吸在木头板凳上，就听到了成群结队的爬山虎的呼唤。 　　那些爬山虎匍匐在老旧的办公楼上，看起来，倒像是这一栋办联欢会，向那一栋发出了请柬。 回声有青黛的，铅灰的，暗红的，深橘的……在苍白的地平线上摇摇摆摆，在倾斜的屋檐下摇摇摆摆，在半开的窗前摇摇摆摆，在幽深的月亮门边摇摇摆摆，在曲折的管道上摇摇摆摆，在绚烂的灯笼和油漆桶对面摇摇摆摆，在当年放置火药的深绿色箱子底部摇摇摆摆…… 竟是如此热烈。 　　在金子般的阳光中，所有的一切不约而同闪现出迷人的复古色彩。 包括厚重的墙。 据说，墙的厚度约80厘米左右，是用糯米浆作为粘合剂进行堆砌的，非常牢固。 所以，当有人告诉我们，这些办公楼是由外国人设计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三个字——“德国人”。 既追求审美，又讲究实用，是德国人的风格。 果不其然。据《成都市志•工业志》记载，当年正是德国人设计了这些办公楼。 　　而今，朴素的回声还在，指路牌上却覆上了许多新叶。“涌莲陶艺”、“蔻蕾甜品”、“AONE STUDIO摄影工作室”、“摩登喜德&光合录音棚”、“惬得东南亚料理”、“悟集设计”……每一片都很精致，却不会刻意掩盖脉络下面若隐若现的沧桑。 　　循着淡淡的花香，与“且慢造物”相遇。 只见墙上写着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你用长达半天的用心，让一张纸有了时间的味道，让一块木有了雕刻的温度。且慢下来，美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原来，这是成都第一家以造纸和印刷为核心的体验中心，“馆内藏有木雕板、木活字、铅活字、古法捞纸工具等，以及超大版《三字经》。 ” “这里还是手工慢生活博物馆，可以体验手作的快乐。”有人喃喃自语，看度娘的背影清晰而又模糊，前行的脚步则稳重而又轻盈。 　　恍惚间，我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一闪而过。 走近翰林智本传统文化研究院，仿佛听见下元书院读书会的朗朗书声。“吉米艺术”的主人不在家，仅有一尊断臂维纳斯雕像肃立于红砖墙前，和院门上威风凛凛的门神一起凝神注目熟悉的陌生的面孔。 寻隐者不遇。 　　风起，翠竹摇曳，一把把油纸伞的影子微微摇摆，似也在诉说一点两点三点遗憾。 　　直到传说中的李白出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说。 “花界咖啡小酒馆”的老板伏首于案前，任鸟儿啁啾，竹子绑成的心愿门与三两块红砖相对无言，而绿意森森的墙上，一只花朵形状的铃铛仿佛随时会落下来。 “去野。”它说。 　　附近的老车间闻言，沉思半晌，淡蓝的情思起起落落，脚下修长的石板不知不觉变成了琴键。 　　琴声响起的刹那，由旧工房改造而成的羽毛球馆、综合训练馆、室内滑雪馆、拳击体能训练馆……齐齐张开了怀抱。 热气腾腾的生活正从旧车间新场馆里自然而然地重新开始。 　　水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沸腾的热血像多少年来汩汩流淌的水。不知它多少岁了，但是，作为储水和配水的设施，它一定见证了这座老工厂的晴雨，和建设者使用者的悲欢。 　　离开1906创意工厂时，我发现有两个姑娘在大门外侧的林荫道上拍照，她们飘飘的长裙、飞扬的青春竟与沧桑的老墙意想不到地合拍。 看来，真正的记忆是不以时间和年龄为界限的，正如开在边缘的花，即便离中心地带很远，依旧会用自己的语言在天空下、大地上书写历史，风云，以及其他。 　　当然，这样的“花”不止一朵，除了1906创意工厂，还有U37创意仓库。 U37创意仓库位于锦江区水碾河南三街37号，前身是成都医药集团的仓库和厂房。 　　与1906创意工厂相比，它年轻了许多。但是，于我而言，寻找它们的过程一样曲折。 当时，我站在马路边，听手机导航喋喋不休：“左转。”可是，左面分明是一扇半掩的门，门里，有个人在扫地。 我正在犹豫，马路对过的老太太冲我一挥手，说：“走走看嘛。” 硬着头皮依言而行。没想到，那扇门限制了我的想象，里面竟是羊肠般曲曲弯弯的小巷，仿佛一个个箭头，引我挣扎前行，不至于陷在层层叠叠的房子的影子里。 直到一条宽阔的大街闪现在眼前，喇叭声叫卖声扑面而来，外卖小哥从挨挨挤挤的人群中鱼贯而出，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U37创意仓库是紧凑的市井生活的一部分。 　　原来的5号库房率先映入眼帘。黑白涂鸦几乎占了满满一面墙。确切地说，像一张张小照片挤在一面大大的相框里。其中，有世界名画的仿制品，比如梵高的《星空》；有个人心情的标注——“我与春风皆过客”“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就去看看世界”…… 　　园区总规划图则像一个个音符，藏在大门入口右手边，一边沿着起起伏伏的管道默默流淌，一边与涂鸦墙脉脉对视。 　　原来，创意仓库的全称是“U37创意仓库文化产业园”。现有不同时期建设的仓库10栋，占地面积约20亩，建筑面积约2.5万平方米。 　　哪里都少不了想要歌唱的人，这儿也不例外。 一群学生模样的女孩像扑啦啦的鸟儿，忽而落在花团锦簇的花事研究所旁边，忽而跃上“满屋猫咖”门前雪白的栏杆，忽而徘徊在“桃红家”红红火火的院子里，忽而被“私语坊”牛排花园餐厅的蓝色调围墙吸引…… 　　我也被形形色色的工作室、花店、咖啡厅……吸引了。 然而，更吸引我的是那些背负时光的细节。 一棵树半枯半荣，穿过长椅的间隙，与膝下的土地一起发呆； 　　一道砖墙还没睡醒，参差披拂的蓝色小花便如露珠滴落下来，旁边，一块块空心砖写满了心事； 　　一只独轮车斜倚在窗前，一团绳子松松地挽着过去，而月季挽着它的臂膀，美美地迎风招展； 　　一根树枝仿佛随时会折断，只是为了身畔凌乱而温暖的“鸟窝”，才一点一点衰老下去。 　　…… 也许，谢了又开的不止是花。 就像U37创意仓库的源起。“U”是“United”的首字母，代表“团结”，又或是“You”的尾字母，代表“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你”。当它与“37”这个地理坐标结合起来，意思很简单——“37联盟”，也很深奥——“你的37”。 一切皆有可能。世上原本有无限可能。 　　没想到，离开U37创意仓库时，我再次迷失——左边，有全国第一家以“社区”命名的公益性美术馆——第三大街美术馆。它像一扇半掩的门，等我作出“走走看”的决定。又仿佛开在边缘的花，即将引我走进新的咫尺天涯。